古樹情懷

四十年時間彈指而過，我從來不曾料到，自己會在紐約度過了大半生。

每天匆忙進出曼哈頓（Manhattan），早已成為我多年來的生活日常；我早已習慣這裡的車水馬龍，和人潮洶湧的熱鬧街景，但即使面對辦公室裡的緊張忙碌，或身在燈紅酒綠的喧譁聲中，我仍不時感到一種莫名的孤寂，直到遷進了這個鬧中取靜的叢林小區。

小區第一眼所吸引我的，莫過於這片德國式的住宅建築。打從兩百多年前起，在這個離城不算遠的地方，就聚集了許多富有的德國移民，他們在此稍有起伏的小丘上，興建起一座又一座的深宅大院，不但在自家的屋前屋後栽花種草，並在巷弄與街道邊遍植林木，經過幾個世代的繁衍延伸，成就了今日清幽美麗的花園社區。

我時常清晨即起床，總想在陽光尚未普照大地之際，和含著露珠的花兒道一聲早安，和路旁成排的巨樹打一聲招呼；花兒點頭解語，巨樹遠近飄仙，我走在那滿是盤根錯節的小路上，讓清香沾滿全身，也一步步抖落了世俗的塵埃。

我從小就喜歡樹，看到才栽種不久的小樹，我會想像它日後茁壯高大的模樣；看到雄偉盤據在一方的大樹，我會想像它要走過怎樣的風雨淬鍊，才能有如此威武不屈的面貌；而當看到那些刻滿著歲月痕跡的古樹時，我會想像它眼見多少過客走過滄桑，是不是也捱過了寒風裡的淒苦滄涼，看盡了人間數不盡的悲歡離合？

先生與我每次去德國，都會安排在Bad Homburg停留幾日，這個距離Frankfurt只有半小時車程的古鎮，是德國人咸認最適合退休的地方，它有渾然天成的熱溫泉，有古意盎然的商店和老街，而始終令我們流連忘返的，卻仍是那遍布於小城內外的千年古樹。

我們喜歡漫步在公園裡濃蔭蔽天的古樹下，一邊聽得自己的腳步踩在地上沙沙作響，一邊捕捉著陽光穿透層層枝葉，灑在身上那種乍暖還寒的溫馨；我們也常靜坐在古樹下的傘棚內，讓柔風不住地輕輕拂過面頰，也讓香濃的咖啡在片刻間暖遍了全身。

Elvis Aaron Presley曾住過的Steigenberger Hotel就在附近，我側立在映著叢叢古樹的長窗下，彷彿看見了貓王昔日那年輕俊朗的身影；千年的古樹仍然年年長出新葉，而人的生命卻一去永不復返，只是不知群樹是否也有深情，還記得這許多曾經駐足的人間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