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逼人的仿聲鳥

六月中，我們在華盛頓特區（Washington DC）住家的後院，突然有兩隻灰白相間小鳥頻頻光顧，當我晾曬衣服時也不回避，直接飛到晾好的床單上駐足。我意識到牠們應是未經許可擅自築窩，果然我在水泥道上僅一人多高的葡萄架頂端，發現一個橢圓形鳥窩。

由於常見雌鳥耐心地俯身窩中，我猜測牠在孵蛋；我搭個小梯上去，把手機穿過葡萄葉叢拍照，捕捉到三個淡藍鳥蛋。女兒幫我上網查詢，得知灰白色小鳥是仿聲鳥，亦稱反舌鳥（Mockingbird），因巧舌如簧、善學牠鳥叫聲而得名。

仿聲鳥尾巴幾乎占了身長之半，牠下的蛋為灰藍色或白中帶綠，還有褐色斑點，需要十來天孵化。美國有一本名為「殺死一隻仿聲鳥」（To Kill a Mockingbird）的小說，講述南方的種族歧視與法律不公，仿聲鳥被用來比喻無助的受害者。小說大受歡迎，又改拍成電影，仿聲鳥也因此聲名更響。

仿聲鳥護雛之心急切，為捍衛後代會肆無忌憚地挑戰人類，說牠們咄咄逼人毫不誇張。自搬來後，牠們就喧賓奪主地把我家後院當成世襲領地，我這屋主反被視為騷擾者。每當我從後門出來經過葡萄架下，本來端坐窩中的鳥爸媽必會迅速地竄出來，飛到屋頂或高壓線上，發出略微沙啞的險情警告聲嘶叫。

牠們之後會出其不意地俯衝而下，像轟炸機似地從我耳邊和背後飛快掠過，讓人猝不及防。懾於牠們的敢死精神，我每次必戴上草帽才敢從後門走出去，還須左顧右盼，唯恐被兩隻仿聲鳥啄到後腦。

三年前，我曾在後院樹上鳥窩裡，見過四顆由知更鳥（Robin）留下的藍鳥蛋，我貿然把鳥窩周邊的樹枝折斷，只為廓清視野。不料鳥爸媽因鳥窩被人動了手腳而引起警覺，斷然棄窩，連四顆鳥蛋都置之不顧，之後不知被誰拋到地下全數殞命。我至今深悔那次魯莽之舉，這次自然汲取教訓，嚴格保留現場，絕不重釀鳥界悲劇。

六月下旬，我離開華盛頓去紐約一周，回來後急切查看鳥窩動靜，在葡萄葉間，隱約看到幾隻孵出不久的毛茸茸小鳥。幾天後，我看到鳥爸媽頻繁地進出，叼來蟲子餵養幼鳥，牠們已能仰頭張嘴爭相進食。畢竟是首遇幼鳥在自家後院誕生，我按捺不住拍照的急迫心，登梯近距離取景，清晰地拍到三隻羽翼初長、尚在酣睡的幼鳥。

拍照後第三天，我發現平時堅守屋頂和高壓線的鳥爸媽已銷聲匿跡，預示生變。我爬梯觀察，但見鳥去窩空，那一家子已不辭而別，據說仿聲鳥幼鳥破殼沒幾日就能振翅單飛，顯然鳥窩已經不敷使用，自應另擇高枝，尋覓寬舒宅第。

仿聲鳥遠走高飛後，我雖不再擔心被冒犯襲擊，卻依依不捨，誰都期待鳥語花香美景，哪怕牠們略為唐突也可包涵。女兒問我是否有些像空巢老人？我想女兒也許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