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別

我自小愛花惜花，五、六歲時就在小院裡種滿菊花、錦繡蜀葵和各色玫瑰。夏夜秉燭夜話，推窗乘涼，月色下，院裡總是花影婆娑，香氣襲人。

結婚後，丈夫喜愛擺弄菜園，我心頭卻深埋一個夢想，就是將來能定居某處，買一個小院種滿各色花卉。然而，這些年我和丈夫因工作需要，屢次搬家，每次都要忍痛送走一批花草。

在密西根州（Michigan），我曾養了一盆白雪公主，屬萬年青科綠植，是從Homedepot花圃裡買回的一棵奄奄一息小苗。歷經兩年呵護，花葉長得枝蔓高大，幾乎能搆到天花板。不久後，因工作調度必須搬家，搬家公司不准搬運植物，我們的車又裝不下這株高大的白雪公主，不得已將花忍痛送給丈夫的同事。

一年後，我還請丈夫寫郵件詢問，得知白雪公主在我離去後便逐漸枯死，頓時心如刀絞。萬物有靈，想來花與人一般，都很難承受離別之苦。

搬到馬里蘭州（Maryland），後院有櫻花樹和瓊花樹，開得粉妝玉砌，恍若瑤台仙子。

丈夫痛恨瓊花太明亮耀眼，有一天趁我不在家，將瓊花樹修剪得豁牙漏口。我回家後驚覺瓊花被毀，一地散落的殘花，彷彿被踏破的美麗玉石，碎裂了我的心。丈夫不喜歡花卉，我是知曉的，只能無言以對。

後來有三年多時間，我沒有再種植任何花草，等到搬到喬治亞州（Georgia），家裡院子繁花似錦，我枯寂的愛花之心再度萌芽。春夏兩季，滿眼花團錦簇，深覺歲月靜好，亭亭淨植的美人蕉、古韻盎然的唐菖蒲、美豔冠絕的紅玫瑰，華蓋如蔭的廣玉蘭、郁香醉人的梔子花、嬌豔欲滴的海棠花、落英繽紛的櫻花、蓊郁的紫薇花、姿妍色麗的玉蘭、嫵媚娉婷的劍蘭，以及滿院蓬勃旺盛的杜鵑花，讓我心花怒放。

不久後，不喜歡花的丈夫，想開闢出一方菜園，再次向花揮下鋤頭。幸好被我及時發現，淚流滿面從鋤頭下搶回幾株劍蘭，但三株比我還高大的美人蕉已然隕命，根脈被挖毀。見我痛哭流涕，丈夫於心不忍，終於答應我不再毀壞院裡花卉，而我也同意他挖掉一部分玫瑰花開闢菜園。

此後，房前屋後花團錦簇，芳香撲鼻，櫻花雨醉人心魄，洋洋灑灑落滿了院子；海棠花更讓我愛不釋手，紅顏如玉宛若美人面。日落時分，我喜愛站在三大棵茁壯繁茂的玉蘭花樹前，看夕陽透過玉蘭花瓣，搖曳在晚風中，璀璨如玉雕之作。

而我深知，與這滿院芳華不能長相伴，終要面臨離別之苦。搬家之前，我養了三年的虎皮蘭竟然開花了，虎皮蘭和鐵樹一樣，開花極為罕見。在與我離別前夕，這盆虎皮蘭串狀花序開滿了乳白色厚實花朵，掛滿了晶瑩馥郁的露珠狀汁液，濃香飄滿了整棟房子，芬芳到令人心醉。那些像露珠一樣的汁液，

讓我想起「紅樓夢」絳珠仙草的眼淚，想來預知分別在即，虎皮蘭也想用這露珠回報我三年的灌溉之恩。

隨後，我與丈夫搬離了喬治亞州，告別了這處陪伴我們三年、開滿了鮮花的靜謐小院。光陰如梭，時至今日，我在天涯，花在萬里，雖有亞熱帶美景美食相隨，卻依稀仍會夢見那一樹樹的花開和明月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