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夜生活的鳥群

我一直相信鳥類的作息和人類相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鳥類成群飛回巢裡過夜的盛況，是鄉野傍晚經常見到的美麗景致。西諺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鼓勵人們早睡早起；唐朝詩人孟浩然的詩作「春曉」寫著「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都顯示鳥兒夜眠晨醒的習性。

在中學國文課上學到「春曉」，並沒有特別感覺，真正體會到「春曉」的妙趣，是在美國生下兒子後。初生兒每隔兩小時哇哇地哭，前六個星期我幾乎無法睡過夜，彼時又值寒冬，被吵醒後從溫暖的被窩勉強爬出來，真覺得萬般無奈。

有一天，我筋疲力竭地躺在床上，估計兩個小時後就會被嬰啼吵醒餵奶。當我被嘰嘰喳喳的鳥聲吵醒時，驚訝地看到窗外已是一片光明，六周來我首度一覺睡到天亮，狂喜地認知到已經六周大的兒子，從此能夠睡過夜了。而冬天已經過去，春天降臨，喑啞一冬的鳥兒也開始欣喜地歡唱，我確實經歷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從此以後，只要被鳥聲吵醒，天色必已破曉。今年五月中旬去義大利南部旅遊，睡眠中聽聞窗外鳥聲聒噪，不由暗喜抵達義大利第三天就能一覺睡到天亮，輕易地克服時差。喜孜孜地睜眼看向窗口，竟然一片漆黑，再看腕表，才半夜兩點多而已，但院中確實傳來群鳥叫聲，而且每隻鳥都像似展現義大利歌劇唱腔，中氣十足，繞梁不絕。

那晚我們下榻在義大利最古老的城市馬泰拉（Matera），據說從一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開始，人們便依循山坡地勢挖鑿洞穴居住，整體或局部嵌入山壁中的洞穴房，處處可見。

我們入住的民宿，上層是加建的樓房，有廚房和客廳，底層臥室位於洞穴裡，有衛浴設備。馬泰拉屬黃土地質，既無高大森林，也少見灌木樹叢，不知鳥兒築巢何處，半夜三更居然聚集在庭院高聲喧譁，過著快樂的夜生活，完全顛覆了我對鳥兒習性的認知。

這不是到義大利旅行唯一的噪音擾夢之夜，第一晚我們住在南部第二大城巴里（Bari）的一間民宿，門前是一條狹窄的石舖巷弄，車輛無法進入，觀光客絡繹不絕，去到百米之外古蹟林立的舊城和海濱大道。

民宿在一棟老屋的底層，上面另有四戶人家，房子前面有一個庭院，厚重高大的木門隔離出一方靜謐小天地。但在半夜時，樓上不斷傳來女人高談闊論，而且不時傳出豪放狂笑的噪音，未聞鄰居出來阻止，而那天並非是適合開通宵派對的周末。

馬泰拉的鳥兒讓我聯想到巴里的豪放女，難道義大利人習慣過夜生活，長久下來，鳥兒們也隨人類改變作息？吃早餐時窗外很安靜，我不由懷疑前一晚的眾鳥喧譁只是我的幻覺，也或許鬧了一個晚上，馬泰拉的鳥群累壞了，正陷入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