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歲父親的憾事

我從台灣移民來美國已經超過六十年了，妻子和我有相同的背景；我們在美國結婚，生育了一對子女，兒媳是只會說英語的ABC中國人，女婿是白人教授。

兒女從小在學校接受美式教育，周末去教堂上主日學，在家我們盡量說中文，聊些中國習俗和文化。有次念小學二年級的女兒放學回家後問我：「老師說中國音樂很Rudimentary（初級的），只有五個音。」做老爸的我，當時也只能如實回答說：「老師是對的。」

後來兒女漸漸長大，他們聽西洋音樂和電影，交談也用英語，兄妹兩人懂的許多事物，我們做父母的不是興趣缺缺，就是不太了解，基本上的溝通也漸漸減少。反而他們兄妹間的對話變多了，聊天的話題也是父母不甚了解或關心的，只感覺兒女長大後，與我們的距離有點漸行漸遠。

對親情的失落感，自從小孩離家讀大學和完全吃洋人飯食後，這種情形更加劇烈，回家偶然相處時的話題漸漸變少，生疏了許多。等到小孩畢業成家生子後，見面的機會又減少，話題也就更少了。

多年來，我常自責為何我那麼疼愛的子女，在他們長大成人後，與我的關係會變得疏遠？是我們管教太嚴苛了？為何親子之間的話題會如此貧乏？這絕非是我們所期望的。

就像我們一樣，兒女不菸不酒，也不沉溺於球賽轉播，兒子曾在通用汽車工作，業餘愛好是玩汽車引擎及賽車，這些都是超乎我的能力和興趣範圍。他們回家都是替我們修繕房屋及整理環境，飽啖蹄膀及紅燒肉，有時孫子們也會煎烤牛排秀廚藝，其樂融融；但是父子與祖孫之間卻缺乏聊天話題，倒是兒子與其妻兒話題很多，我在一旁聆聽，無法插嘴。

兩年前我搬來與兒子同住，睡在小孫子以前的臥房，九十歲的晚年，能與兒子、兒媳終日相處，是命運，其實應該說是福氣。三個孫子都住在附近，娶了大學白人同學女子為妻，我已是四代同堂，有三個曾孫。

相聚時，我這個祖父習慣坐在一旁聆聽他們交談，不太能插上嘴。在美國居住已經超過六十年了，我有工程博士學位，語言上溝通沒問題，但思想上還是停留在第一代移民的心態，關心中國人和中國事，是懷有一顆中國心的美籍中國人。

逐漸地，我了解兒孫們就是美國人，我不喜歡新當選總統川普的壟斷與壓抑中國政策，他們卻投川普的票，並擁戴美國第一政策，實際上誰也沒有錯，因為他們是美國人；我也很慶幸中國已經崛起，不再是像六十年前，我初來美國時的那種窮困羸弱。

想起岳母在世時，曾經和我們一起同住，我和她之間交談的話題也很有限，現在與孩子們缺乏聊天說事本領，實非我們的過錯。在美國的大環境之下，彼此教育、文化背景和經歷都不同，思想觀念隨之不同，也就缺乏閒聊的話題，只能侷限於飲食交化、中餐烹飪或少許中國歷史文化討論，我們第一代移民來美國的中國人，應該都有此類經驗，其實誰都沒有錯，這就是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