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層樓（七）

什麼時候她也變成這樣了？她想起母親告訴她的，小姨為了給兒子在省城買房，向開廠的大舅借錢，幾乎是獅子大開口，「她那個不是借，是想讓你大舅白白送錢給她，好像那是她應得的。可大舅也沒欠她什麼啊，誰也不欠她什麼……」母親的話再次飄到耳邊。廖青有些後悔來這裡，要是小姨問她借錢怎麼辦，她會相信自己也是個窮人嗎？甚至比她還窮。

好幾次，廖青忍住了查看手機的衝動，不想讓小姨誤認為她這麼快就想離開──儘管，她比任何時候都坐立不安。從前，從這裡的窗台望出去，還能望見稻田、河流以及那條通往鄰縣的大路，白天火柴盒式的車輛在上面移來移去，到了夜裡，便只剩下閃爍的燈光。現在，窗外不遠是另一扇窗，無數扇窗戶嵌在高牆之內，散逸出繁星似寥落的光。看久了不免有些恍惚。小姨的七樓躲在高樓與高樓之間的縫隙裡，好似峽谷的底部，而露台上的她們宛如坐井觀天。

「腿腳不好，被軟禁在這七層樓上，哪裡也去不了。」小姨轉而忿忿地訴說如何被杭州的庸醫誤診，最厲害的時候，雙腿好似長出根系，一步也挪動不了。

「還好有酒，活血化瘀的，真的好多了。」提起酒，小姨才笑了，好像那成了她所有活力的源泉。

廖青沒出聲。某一刻，她想起當年，遙遠的十八歲，她在這個屋裡度過的夜晚。臨睡前，隔壁教室裡某男孩的臉放電影似地自動浮現在腦海。她躺在床上，想像自己的身體晃晃悠悠，宛如落花或浮葉漂在水面之上。不久，她感到有一雙大手伸過來，牽著她步入另一時空。（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