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的天,雨的夜(三)
小姨本想潑涼水,讓她多留點心,別上當受騙。可看到媽媽的精神狀態變好,心裡也實在高興,所以話到嘴邊又壓了下去。徐佳沛記得那個日子,那是九九年的七月,是她暑假的第一天。
徐佳沛並不知道,那個和媽媽在網上談戀愛的男人到底是誰,事實上沒人知道。但一開始,所有人都對那個面容模糊、身分不明的男人有種感激之情。因為他的存在、因為他通過網路傳遞出的愛和支持,媽媽似乎徹底從頹廢的狀態裡走了出來。她開始重拾生活的秩序,按時打掃房間的衛生,在附近新開的一家超市找了一份兼職的工作,還養了幾盆綠植。
有的時候,徐佳沛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會專門多繞幾個路口,去那家超市看看媽媽。她不想進去讓媽媽尷尬,只是在路過超市外面的大落地窗時,會特意放慢腳步。雖然不是每次都能看見媽媽,可只要是見到了,就都能感覺到媽媽的狀態在一點一點變好。她的臉上畫著淡妝,穿著超市發的難看的員工制服,臉上帶著誠懇的笑,努力地和客人打著交道。佳沛望著那樣的媽媽,幻想著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從喜怒無常的姥姥身邊搬走,搬回屬於自己和媽媽的家。
可那樣的幻想很快就破滅了,先是冬天的時候,媽媽病了一場,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出院後精神又變得委靡了起來,很快就連超市的工作也辭了。小姨怕她又會變成以前的樣子,幾乎每隔幾天就去看看她。但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最起碼房間還依舊乾淨整潔,自己也會買菜做飯,按時用餐,可見日子還是在好好過的。只是曾經在她臉上短暫重現過的神采又不見了。
小姨問她怎麼了,是不是被網上的男人騙了?她搖搖頭,什麼也不願意多說,嘴角帶著一絲苦笑。那個時候剛剛過完元旦,離農曆新年不遠了。小姨帶著佳沛離開前,媽媽從抽屜裡取出了一個信封交給小姨,說讓小姨帶著佳沛,去百貨商場裡買新衣服和新鞋。如果還有剩下的錢,讓她們倆下頓館子吃點好的。
小姨打開信封看了一眼,問:姊,要不然你和我們一起去。我怕我自己去挑不到好的,多個人參謀也好。
媽媽搖搖頭,還是帶著苦笑的表情。她伸出手來摸了摸佳沛的臉,然後說:我不想出去,只想自己待著。
小姨嘆了一口氣,好吧。她拉上佳沛,佳沛,咱們走。
佳沛望著媽媽,媽媽還站在原地,衝著佳沛點了點頭,嘴角掛著清苦的微笑。
那就是佳沛記憶裡媽媽最後的表情。
那年的大年三十,下了雪。媽媽不回姥姥家,也不接電話。姥姥再不喜歡媽媽,但團圓飯還是要圖個吉利,於是讓小姨帶著佳沛去媽媽家裡找。小姨敲了半天的門,就是沒人來開,又不得已回去取了留在姥姥那兒的備用鑰匙。
雪越下越大,佳沛一路跟著小姨來回折騰。等好不容易又回到媽媽家,兩個人又急又累,小姨在樓道裡罵罵咧咧地拍掉身上的雪花,用凍得發紅的手指捏著鑰匙開防盜門,嘴裡小聲埋怨著,說怕是不是又喝高,昏死過去了。
佳沛跟在小姨後面進了屋,屋裡沒有開燈,屋外壓下來的片片雪花讓房間顯得更暗。徐佳沛的眼睛在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屋裡的黑暗時,就被猛地轉過身來的小姨一把捂住。然後就是小姨像綁架犯一樣,從後面裹挾著她,逼迫著她離開了那個房間。
到了門口,她被小姨猛地推了出去。門在她身後關上,然後裡面傳來小姨的聲音:佳沛,你下樓等著我,哪兒都不要去。
徐佳沛對這沒頭沒腦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但也只好照做。她走出單元樓門口,看到樓道口也貼著春聯,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剛才媽媽家的門口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看樣子,媽媽是又消沉下去了。
雪下得小了一點,然後停了,遠處傳來警車的聲音。她正好奇怎麼這聲音越來越近,卻見兩輛警車停在了樓前頭的空地上,下來的幾個警察神色嚴峻。他們沒看站在雪地裡的徐佳沛,一個接著一個地從徐佳沛剛剛出來的那個樓道口進去,腳步急促地上了樓。
她又等了一會,還不見小姨下來。夜已經黑下來了,她聽到冬天寂靜的空氣裡,傳來誰家電視裡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不遠處的兩輛警車像兩隻獵犬般,忠心耿耿地等待著它們的主人。徐佳沛這個時候,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轉過身,一頭扎回了黑漆漆的樓道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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