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全文完）

他說是不希望兒子斷奶，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理由。他心底的痛和恐懼從來都沒有消除過，只是被深埋在歲月的廢墟裡了。婆婆的痛和恐懼呢？公公不知道，先生懂嗎？

臨回加拿大時，我的前半生就僅剩下兩只二十八寸托運行李裡的雜物了。很奇怪，一開始扔東西扔得很心痛，後來扔得很痛快。當我把兩個房子的鑰匙都交給仲介公司委託出租，就像我親手剪斷了我和母親子宮的那根臍帶，是再無牽絆的，說不上是難過還是欣喜的很複雜的心情。

當航班飛越白令海峽時，看著屏幕上飛行地圖的那條紅線，慢慢從亞歐大陸延伸到北美大陸，在北京一個多月積攢的鬱悶、不捨、惆悵、懷舊、傷心、糾結，對婆婆突然離世的感懷，對公公只能孤孤單單地在養老院度過餘生的內疚和難過噴湧而出。機艙裡只有夜燈，鄰座早就睡著了。我把頭靠在機艙牆壁上，把臉側向黑漆漆的窗外，任由撲簌而出的眼淚打濕毯子，用光了一包紙巾，我卻從無力的倦怠這種說不上是病的病態中恢復了一些，鬱結似乎也散了。我有些羞愧於這種自私自利的治癒，在黑暗的掩飾下，羞愧和睏意此消彼長。

即將入睡前，我又看了眼座椅後背上的小屏幕，飛行地圖上的飛機已經在阿拉斯加上空了。很奇怪的，當知道已經回到了物理空間的北美洲，我在中國曾經經歷的那些情緒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具體的、瑣碎的，即將要處理的家務事和對即將與那個小小少年見面的欣喜。那些人、那些事，距離遠了，痛也輕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