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山(五)
坐在遊覽車最末一排,大約中年的男子(小孩看大人都以為的歐吉桑)在她走近時,對撞了她那彷彿深不見底如湖水般的目光,藍海中閃著光。他有種心神晃蕩。先生,她叫喚了他一聲,如貓。
先生,要買一串嗎?小女孩晃著手臂。
他回神地把眼神調正,然後他用食指由上而下滑過,但沒有碰到她的肌膚,只是用手勢告訴她:你雙手上的所有珠串我全都買下。用手比劃著,要她摘下所有的珠串。她用手指比劃,不確定是全部,是自己搞錯嗎?
男人點頭,說著邊掏出好幾張大鈔,還說了一句「不用找」。她沒聽錯,異鄉人用的是中文。
她的錢袋外,有母親用紅色油筆寫的「一串$100」。
他並非是什麼高尚的理由或者憐憫而買下小女孩的全部珠串,而是因為小女孩折射到自己的童年。當年他也曾沿路、沿村販售東西的往事重現。
冷不防他又撞上了女孩那雙黑白分明的晶亮目光,一座深潭,幾乎要把他的靈魂給吸進去的磁場,那麼小的女孩竟含有一種無法逼視的星芒。但小女孩並沒有盯著他看,甚至沒有很在意他的眼神,只是制式地微笑,說了好幾聲「阿里嘎多、阿里嘎多」(這聲音後來在他旅行到印度時,聽見許多孩子拿著菩提子,追著他喊「阿彌陀佛」時一般刻骨銘心)。
說完「謝謝」的女孩開心地轉身,笑呵呵地又沿著遊覽車走道走回上車門。一走到車門,她就迫不及待地朝著車窗下佇立的母親,揮舞著她從這名異鄉男子手中所賺得的鈔票。她如芭蕾女伶似地半走半跳著,時而踮著腳尖、時而如貓步。
這遊覽車走道她踏上來時,有如是她的黑暗密室,她想逃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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