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親人的持久戰(六)
那麼我呢?若我突破了父母的認知壁壘,我的認知不一定會超過他們,但若我不突破,我的認知一定不會超過他們。
年幼的我尚未理解媽媽受的傷有多深,但我記得一個傷我至深的鏡頭:一天放學回家路上,我看到奶奶在街角出現,張開雙臂,微微弓腰迎接我。跟我並排走的小夥伴有些意外,輕輕推我:「你奶奶怎麼來了?快去吧!」我以為自己在做夢,猶豫不決,卻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漸漸看清奶奶臉上從沒對我綻放過的笑容。
我鼓起勇氣,伸出雙手迎合她的擁抱,在離她只有幾步遠的時候,「姥姥!姥姥!」身後傳來表姊的呼喚,幸福感滿滿的呼喚聲由遠及近,表姊飛奔著擦過我肩膀,一頭撲進奶奶懷裡。奶奶抱著她親了又親,然後拉起她的手轉身走了。
我不知所措釘在原地,伸出的雙手還懸在半空。那一刻我覺得我擁有了夢寐以求的隱身本領,可以讓親愛的奶奶對我視而不見。
有位外科醫生告訴過我,人在受到創傷後,大量腎上腺素的分泌會延遲痛感。每次想起那個放學的下午,想起無聲偷襲的紅纓槍舞動百兵之王的傲慢,令我的血順著槍尖傳到槍身之上,被長穗阻擋……紅色與紅色的混合淹沒了我的痛楚,我最後的信任毫無懸念地落入不曾打滑的敵手,淪為權力遊戲和財富較量的祭品。
慢慢長大的日子裡,我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奶奶接受採訪,聽她娓娓道來自己被寫進當代舞蹈發展史的履歷。她在我眼裡是活在書上的藝術家、理論家、教育家,聲華行實,積厚流光。她的光與熱照耀過萬千學子,卻不曾恩澤過與她有四分之一相似度的我──「遙遙華胄人誰辨」,一個面熟的生人而已,奶奶比爸爸更能接受宗族觀日益淡化的事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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