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的人壽保險（一）

許嘉相信她沒看錯，是他，一定是他。雖然面容消瘦許多，頭髮又遮住了大半額頭，但是他走路的姿態和一對略微招風的大耳，明明白白透露他就是張某人。他在對街，他們之間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街角。

至少，知道他在這個城市，總還會碰到，許嘉心裡想著。

張某人就是張至誠，自從他不告而別，許嘉提到他，就恨恨地稱他「張某人」。

他們結婚的時候都不年輕了，他四十八、她四十三。

婚後，在他的提議下，各自去買了人壽保險。

「我認識一個保險經紀，他說這種保險像儲蓄一樣。想用錢的時候，隨時能提錢出來，既保險，又儲蓄，萬無一失。」張至誠像個熟練的推銷員，向許嘉提出種種好處。他們各自買了同額保險，受益人當然是配偶。

許嘉後來弄清楚，要提錢是有種種的限制。但是他們選擇的保額不高，每個月的保費相對不多，她也就不以為意了。

許嘉有一份好工作，如果不結婚，一個人也可以無憂過日子。四十歲之前，她對結婚與否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四十歲以後，不知是不是生理時鐘的警告，她突然渴望能有一個家庭，渴望夜半醒來，身旁有人相伴。

也不是說她從來沒經驗過醒來的時候，身旁還有個人。她曾有過兩段無疾而終的小戀情，算她運氣不好，戀情總發生在已婚男人身上。

三年前許嘉決定試試網上相親，她填寫的對象條件是：身體健全、無不良嗜好、有正當職業。她自認相貌平平，是淹沒在眾人裡的平凡長相，她不會奢想對方是高富帥一類。

張至誠是她網上配對的第五個對象。後來每當她自問為什麼選擇張至誠，她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理由，只能說張至誠不前不後，偏偏出現在第五次。經過了前四次，她對網上交友的新鮮感逐漸消失，線上聊天勾畫的形象和見到真實本尊的落差，讓她對網上交友失去信心。對第五次配對，許嘉沒什麼特別的期待和幻想，抱著可有可無的隨意。

一開始她幾乎是以敷衍的態度和張至誠對答，直到張至誠說：「我當過導遊。」

「真的？去過什麼地方？我很少旅行。」

聽出許嘉口氣裡透出好奇與興致，張至誠立刻鼓起如簧之舌，滔滔說起他的導遊經驗。許嘉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開始了進一步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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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許嘉也是偶然，就是那天，張至誠起了安定下來的念頭，一時興起上網填了配對資料。之後也沒放在心上，直到他想到若要領取配偶的人壽保險，必須先找個配偶才行，於是他開始認真和配對交往。

他要找一個容易應付的女人，相貌平凡、智商普通、有固定收入、不愛冒險、沒有過婚姻關係，許嘉是他理想的人選。

「你怎麼不從事本行工作？」許嘉問。

「我這人就是坐不住，每天在公司面對著電腦，我會發瘋。我喜歡有不同的生活體驗。」

他知道許嘉對他說的話都信以為真。他加油添醋講述自己從事過的工作，彷彿自己是個不受世俗約束的探險家。他知道這對不曾換過工作的許嘉來說，是一種不羈的浪漫。

許嘉知道他做過的所有工作，包括在賭場當發牌員。當然她並不知道，他也是賭場的常客。

「這麼多工作，你覺得哪一種最有趣？」許嘉真心以為張至誠常換工作是好玩，而不是被迫。

「嗯，只能說各有各的樂趣，就像你吃一道從沒吃過的菜，你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但你嘗過了，這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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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許嘉就對張至誠有好感，當他們正式約會時，許嘉更覺得她選對了人。張至誠每次看到她，不是說她衣服好看，就說她口紅顏色選得好或首飾搭配得好。反正每次見面，她都會受到讚美。

張至誠不能靠外表立刻吸引女人，但只要他一開口說話，大部分的女人都樂意和他交談。他就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掌握對方的喜惡，再以適當的言詞吹捧對方的優點。對一個胖女人，他會驚嘆她的髮型和首飾，而不提和體型有關的任何話題；對相貌平凡的女人，他會誇讚她擁有一雙纖細的手或一對有福氣的耳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