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相簿（一四）

我站在門外，心好像掉進冰窖裡。我原以為有了小弟，他們就和好如初。但他們並沒有和好，只是，戰爭轉移到我看不見的前線。

我認識那個女人。我認識她，不只因為她很漂亮、很會唱歌，還因為我知道她和爸爸的祕密。沒人知道這個祕密，我藏在心裡，連媽媽都不告訴。

王向東說：知青在辦公室裡鬧呢。你不去看熱鬧？我們扒在窗上看，那個叫曹愛蓮的女知青正站在爸爸面前，說：我就是要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你為什麼不給我開介紹信？爸坐在脫落了紅漆的辦公桌後面，那桌子有七個抽屜，被視為公社權力的象徵。

爸爸說：你還小，剛剛二十歲。你想結婚，你徵求過父母的意見嗎？

愛蓮說：這是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書記，請你給我開介紹信。你若不開，就是反對我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

我看到爸爸的臉白了一下，父親慢慢地拉開抽屜，拿出介紹信。愛蓮沒坐下，她就那樣站在桌前，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壓在紙面上，用鋼筆在兩指之間，簽下自己的名字。我的眼睛從愛蓮的手指抬起來時，我看到爸爸的眼睛，我從未看到那樣的眼神。我望過去，看見愛蓮身後站著的另一個女知青，一個清秀的臉龐，戴著跟爸爸一模一樣的白邊眼鏡。我看見她也看著爸爸。

我在傍晚時走出家門。我像往日一樣，向大江走去。我知道我患了病，我變成了爸爸的跟蹤者。我有狗一樣靈敏的鼻子，我能聞到他們約會的地點和時間。我看到他們頭對著頭，在唱歌。他們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奇怪的語言，唱一個好聽至極的歌曲。

我躲在草叢裡，我滿腔的憤怒被那美妙的歌聲融化了。我忘了我來的使命和目的，我在那美好的歌聲中陶醉了。

爸爸坐在江邊的石頭上，爸爸用渾厚的男中音唱歌，宋亞茗用婉轉的女高音。公社演出時，我聽過她唱〈白族人民愛唱歌〉，所有人都給她鼓掌。但那天她唱的，比今晚差得太遠了。（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