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相簿（一九）

他們不說話，他們像動物一樣低吼、喘氣。啊──廖小三的嗓子好像漏了的鍋，哭聲從裂口穿出去。廖小三的眼睛睜得好大，而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抱住小弟，他是這世界上我最愛的人。

媽媽奔過來抱住我們，爸爸站在地中，我看到他在發抖。這世界上最黑暗的夜晚。

黃昏時一輛黃色吉普車停在我家門前，我知道那是軍隊的車。車裡出來的是軍管會的人和縣長，他們進了家門。我聽到媽媽壓抑的哭聲，他們翻遍所有東西，然後帶我們離開北極村。上船時我懷裡抱著貓﹐身後牽著狗。

父親失蹤了，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宋亞茗。那時黑龍江結了冰，江面很窄。他們過了江，投奔了蘇聯。他們說我父親叛國投敵。

我精心養著我的狗，牠還是在一個早晨失蹤了。小弟得了抽搐症，老中醫用梅花針扎他的小手心。二弟絕食，因為別人說他是叛徒的兒子。劉縣長說父親出名了，政府用四個蘇修特務換他，老毛子都不給。

他手裡的祕密太多，劉縣長說，我們希望他能回來。

16

我們終於回到了哈爾濱，我開始成為這個家的主要勞動力。我坐電車去買東西，電車跑在火車一樣的鐵軌上，兩側都是木椅，車頂上垂下來圓圓的手拉環。我用力伸直我的胳膊，手指剛剛能抓住手拉環。我整個身體吊成一個直線，然而我不敢鬆開，這種會走的木房子開起來並不穩當。

我坐著電車去買米和日用品。城市與下村有很大不同，城市有很多人，城市的生活沒有下村那樣方便。（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