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終結者(全文完)
應該是同一個年代,越戰、性革命、女權運動如火如荼的展開,而在亞熱帶小島上,我的母親,也是一個為自己命運抗爭的革命家,一個訂製自己孩子的叛逆少婦。
我腦海洋溢著萌動的青春畫面,醞釀著尋找生父的念頭引起了心中不安分的波動。
我陷入一個幻想的血緣關係中,幻想著年僅二十歲的親生父親,我在鏡子面前左顧右盼,試圖想像我們是否在某個地方不經意地擦身而過,或者在我過了不惑之年,對青春無敵的他能說些什麼……
我沉默了一瞬,我到底想證明什麼?
「妳有沒有想過,他有自己的家庭,妳這樣冒失地闖入他的生活,對他可能是一個傷害……」大哥的話如一把雙刃劍,直直向我劈來,真相,能保護自己亦能傷人損己。
原來,十餘年專業解剖真相的劊子手,並沒有一門課程教導如何面對破解自己家族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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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開了一個洞,銀光衝破雲層的景象經常莫名的閃現腦海。我倚窗而坐,突然好奇玻璃帷幕大樓的窗,能夠被推開嗎?在每只窗櫺的下縫處,都安有暗釦,撬開暗釦,窗戶向外推出幾寸,車流聲、風聲上竄。
所以,父親只是不曾去按開,窗外劇情一一可見,他把自己隔開,做為遠距離的觀眾?而一個模糊的影子從對父親的記憶中逐漸清晰起來,貼身祕書龔叔叔清瘦的身板總是掛著一件隨時被風吹得鼓滿的西裝,修長白皙的手指提著布滿歲月痕跡的小牛皮公事包,像個影子般隨著父親進進出出,父親的大小小的事無一不經過他手,包括為家人買生日禮物。寡言,臉上卻總是掛著一副斯文合宜的笑。
母親臨終前對龔叔叔的事有什麼交代嗎?我問大哥。
葬禮後,龔叔叔來整理父親書房,門後傳來玻璃撞碎聲和母親如狂風般的咆哮,歇斯底里的哀號。我和哥哥姊姊僵立在客廳,面面相覷,彷彿這場風暴不是一天造成的。龔叔叔在父親病重時和我們輪流守護,我們都把他當成家人一樣,但母親總是冷眼相待,甚至極少正面看他。
不久,龔叔叔捧著一些文卷和父親的筆墨畫,蒼白的臉尷尬不失禮節的對我們點頭致意,彷彿在水霧中行走的影子,全身上下被潮氣罩住,卻擦拭不乾也擰不出水來。
桌上堆放新的卷夾。厚厚一疊的未必情節複雜,薄薄幾張的,往下探究,極可能驚濤駭浪。
是這樣子嗎?爸爸,你喜歡龔叔叔也同時疼愛著你的孩子,你又用什麼樣的基礎,讓我從來不曾懷疑你給我的愛?
我是誰?在我的生命歷程中,從不曾懷疑過。我的工作向來都在釐清你是誰、他究竟是誰?而今箭頭轉向我的母親,以及身影、氣味仍穿梭在記憶中的父親們。
在法務部實習時,我與遺骸共處,透過教授講解,一一復原死者的種種特徵,就連細微的額角高低、寬窄,都是驗證的眉目。那一回課後我欣喜回家,特地對著鏡子審看我的眉骨。父親已經辭世多年,但他的眉骨依然被我繼承,成為觀看世界的出口。
我舒嘆了口氣,HOLLYWOOD標誌牌數以千計的燈驟然亮起,經風歷雨,九個巨型字母斑斑鏽鏽翻修了又刷新,粉飾了多少輝煌又骯髒的歷史,而它在世人的眼中依然是夢想彩虹橋的盡頭。而每當我認證檢驗數據,就是刺破一個個滿載希望的彩虹泡沫。
該工作了,我拄著下巴,不自覺地移動右手,輕揉太陽穴以及眉骨。在仔細感受自己的眉骨處,驚訝地發現那裡有和父親眉骨一模一樣的隙縫。我翻開新案例的封面,進入他人的,又彷彿是自己的故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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