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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的爆米花(二)

圖/薛慧瑩
圖/薛慧瑩

從家鄉到北京,中途須倒兩次車,坐上三十八個小時的火車。路費和學費加起來要一百多元,以種菜為生的周荷家裡,每個月的收入只有三十二元,這一大筆開銷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周荷父母身上。「人不能被尿憋死。我收工後去崩爆米花吧,能掙幾個是幾個。」周荷的父親買了一個黑乎乎的圓鐵爐,動手做了一個三輪車,下班後就開始吆喝著「崩爆米花了」走街串巷。家裡的孩子誰有空,誰就當幫手。

天黑得幾乎看不見人影時,母親會順著吆喝聲迎接父親。進門後,她先把洗臉水倒好,然後遞給父親那條僅有的毛巾。「看你那臉黑得像煤球了。」父親笑著接過毛巾洗臉。周荷帶著弟妹們聚到炕上,將父親褲兜裡掏出的手帕解開,把鋼鏰和褶皺的紙幣攤開:一毛、兩毛、一塊……每一分錢都帶著爆米花的香甜氣息,在屋子裡瀰漫。

周荷的父親在運動中受到衝擊後,丟了教師的工作,轉而帶領全家在郊區種菜。每天凌晨,周荷總能聽到窸窣的穿衣聲和輕輕的關門聲。那是母親頂著寒冷,拉著糞車挨家挨戶掏糞去了。裝滿大半車後,母親把糞洩進糞坑,帶著一身寒氣和臭氣回到家,把糞車停在院子裡,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周荷天生嗅覺靈敏,每次路過糞車時,那股嗆鼻的臭味總是無孔不入,瞬間衝進她的鼻孔,占領大腦。她眉頭緊皺,捏緊鼻子說:「媽呀,這臭味熏得我腦瓜子都要炸了!」

「嫌臭?不想將來也掏糞,那就好好用功吧。現在高考恢復了,就憑自己的本事了。」每次看到周荷捏鼻子,父親就會這樣說。

看到高䠷白淨的母親,衣服上沾著臭味,有時還有黏糊糊的屎塊,周荷從心底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她在方格本上畫了一輛火車貼在牆上,旁邊加了一行小字:轟隆隆的火車奔向遠方。從此她白天、黑夜地擠時間讀書。

「姊,你晚上睡覺,乍不脫衣服啊?」

「小妹,我這樣一早起來,在被窩裡就能讀書,能省老鼻子時間了。」她幾乎把課本和複習資料都翻爛了,還給自己立了一個目標,成績不排年級前三,就兩頓不吃飯。有一次她英文考試成績排第五,她真的兩頓沒進食,餓得兩眼冒金星。母親心疼地說:這孩子,怎麼學得魔怔了?

高考那天,早餐時父親像變戲法似地端出了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豆漿、油條,笑著對周荷說:「這些都是你的,誰也不能吃!」周荷有些驚慌:「花這麼多錢,要是我考不上怎麼辦啊?」

最終周荷考了四三五分,比本科錄取線高出一百多分。

「報考北京的學校吧!」老師和父親都慫恿她。

「進京?我?」周荷想到自己畫的那幅畫,火車能載她到首都?太不可思議了。

她收到了「北京電子工程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消息傳開,街坊鄰居紛紛來祝賀。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爺爺顫巍巍地來到她家,從兜裡掏出一張斑駁的五元錢,遞給周荷的父親:「你們周家的祖墳選得好啊,祖先保佑子孫了!」

父親笑了,臉上的皺紋像盛開的花朵舒展開來。他親手製作了一個木箱,裡面塞滿了行囊。離開家鄉的前一晚,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父親滿臉期望地說:「北京是多少人羨慕的地兒啊,我們一輩子都沒去過。你可要爭氣啊。」十六歲的周荷眼圈紅了,給父母鞠了躬:「爹、媽,我保證。」

火車在鳴笛中啟動,看到父母和弟妹們的身影越來越小,離別的惆悵壓過了她對未來的期待。她打開書包,看到兩大包黃燦燦的爆米花,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3

穿過大廳裡「大東北同盟會成立十五周年」的橫幅,海倫走進東北大飯店,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新鮮出鍋的地三鮮色澤鮮艷、小雞燉蘑菇鮮嫩入味、東北大拉皮爽滑滋潤。菜餚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沁入每一個味蕾,無形中將人們緊緊聯繫在一起。

「周荷,過來坐,這桌有位子!」一個老鄉向海倫招手:

海倫走過去,發現下屬李響也在這桌。李響驚訝地問:「海倫,原來你的中文名字叫周荷?」

海倫莞爾一笑:「是呀。我在美國工作的第一個老闆發不出『荷』的拼音,就叫我『He』。叫完後,他瞪大眼睛問我:『你是女生啊,怎麼叫He?』於是他建議我在He後面加三個字母『len』,於是我就有了英文名字:Helen,海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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