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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耳(上)

米榭兒/圖
米榭兒/圖

最一開始發現白楊有點不對勁,是一條口紅。

那天我一如往常在禮拜五放學後,到白楊家裡鬼混,卻看到她梳妝台上立著一條銀閃閃的短圓柱。按照常理判斷,那就是一支口紅。難怪最近偶爾覺得她嘴唇血色很濃,和白到透光的臉頰形成對比,像麻糬偷沾上了紅豆泥。

「那,口紅嗎?」我伸出右手食指往空氣一戳,然後在唇周比畫了幾下。女生搽口紅很正常,但我還是開口問了,因為白楊從來不用那種東西。

「對,我、我、我隨便買的。」好像比平常更細碎。

「啊?」

其實這次我是聽到了,只是可能出於反射習慣,或是我捕捉到了她快速抿嘴的動作,我又再確認了一次。之後我們讓音響裡的巴哈播著當背景,她攻讀微積分,我看我的哥德式小說。

後來我才知道,她根本把口紅當潤滑油來搽。她在進行一項宏偉的計畫,細目是把零散的礫石順成絲滑的泥漿,綱領則是疏通抵達檯面的坑道。

白楊的聲音是我聽過最體貼的,自發性的反覆是賜予我的恩典。自從開學的第一個禮拜,我就確信了,這是一種鋸齒狀的貼合,彷彿日地月共線一樣。

「你聽、聽不懂嗎?」

白楊纖細的身影飄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怎麼發現的。我一向避免在課堂中浮現恍惚的神情,何況她坐在一個遙遠的斜對角。可是她憑著她敏感的神經末梢,察覺到我們都是那樣的人,她後來這樣說。

「那、那、那我來教、教你。」

她逕自拉了一張椅子,靠近我的座位,開始解釋什麼是「有理數」。

「你、你知道分數,就是分數、分數吧?就是一個數、一個數會去除另一個數,就是會變成、變成什麼、什麼分之什麼、什麼的那種數、那種數字。」

「你看、你看這個根號,這個、這個根號就是不能、不能、不能變成什麼、什麼分之什麼。」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很有說服力,像清晨草尖上一顆一顆的露珠滑落,以慢動作滲進潮濕的泥土裡。

我微微地點點頭,好像被馴化了一樣。我的神經中樞系統平穩地接收訊息,一套布滿瑕疵的程式,平時無論如何都支撐不到五句話,突然間順暢地運作著,她的頓點抵銷了我接觸不良的線路。我們慢,但是合作無間。

在我對句子無中生有的模稜感到無望,於是問號就要從兩唇間怯怯地拋出時,白楊心有靈犀的口舌就會為我複誦,一粒一粒不小心從齒縫間掉落的字會趕在障礙之前抵達,填補我聽覺脫漏的留白。她的聲紋是2G網路,和我收訊不良的雷達,有古樸的浪漫。

不過不是那種浪漫,沒有那種關係。我們也都守分乖巧地懼怕著光鮮的虛榮,這是我們默然達成的共識,她算她的數學,我看古怪的小說。但被湊成班對也無所謂,私下被叫「怪胎班對」也無所謂。我們覺得無所謂,那是他們所謂的世界。

「我是聽,不到。」在她第一堂有理數課程告一段落後,我悄悄地說。白楊淺淺地笑了,我也開始淺淺地笑,然後我們爆出一陣大笑。我們後來討論後發現,笑聲是人類最美妙的一種聲音,不會斷斷續續,也不會含糊不清。

結果竟然是她比我先去打耳洞。

我在中午合作社排隊時逮到,白楊在我前方,平時覆蓋耳朵的髮絲被她順成一綹紮在耳後,白裡透紅的耳垂有一個明顯的凹洞。

「這,是耳洞。」我用右手手指對準。

「是嗎?我、我前幾天嗎?前幾天去、去的。」

「前幾,天?」

「你、你不也有。」換她用指尖瞄準我的右耳尖。

我的右耳尖處也有一個凹槽,那是小學三年級時,同學用力拉扯我的耳朵留下來的印記。我從此再也不戴助聽器。白楊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問過我,像檢查放在門邊的包裹有沒有暗藏引信那樣,小心翼翼地確認過。

「反正我們扯、扯平了。」

在耳垂上戳出一個小小的洞,似乎也是白楊宏偉計畫的一部分。幾個禮拜以來,有種頻率的錯位在微妙地啟動著,我有時開始無法順利捕捉到白楊吐出的一粒粒註釋。

英文課的學習單一張張地傳下來,坐在白楊前面綁雙馬尾的女生在轉頭第四次,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楊裹著豆沙的嘴唇後,好像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向白楊開了口。雙馬尾晃呀晃,屬於青春的活力搖得世界暈頭轉向。我把頭輕輕側向一邊,努力屏息,以免呼吸聲干擾我微弱的收訊,卻只是徒勞,只看到白楊從筆袋深處,摸出那條銀閃閃的短圓柱。

俏麗女孩匆匆拿筆記下什麼就轉回去了,嘴型是在說﹞謝謝」沒錯。白楊白皙雙頰下的微血管更用力地透了出來,泛起一抹潮紅。白楊知道我在看她,所以把頭別過去了。

果然,禮拜五又取消了,白楊傳訊息說:「有點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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