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孩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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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時，劉祥正在高速上開車。電話是劉安學校打來的，讓他明天去學校一趟。發生什麼事了？他大聲地說。那邊說：我們想要同你談談你兒子的事情。他心裡很急，說：什麼事，能現在告訴我嗎？那邊說：明天你來了再說。你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三○二房間。說完就掛了。劉祥也掛了手機，一踩油門，在高速上疾駛。

晚上回家，劉祥先上樓，問劉安學校有什麼事情。劉安正在做數學作業，抬頭看看爸爸，眼神裡滿是迷茫和不解，說：沒什麼呀，老師沒說有家長會。劉安說：那你沒有什麼麻煩？劉安說沒有，然後就低頭做作業。劉祥看了一眼，發現劉安的題已經做完了，還在拿計算器算來算去。劉祥就說：你不是做完了嗎，為什麼還做？劉安不理他，半晌才說：我再核對一遍，別錯了。劉祥說：核對完就做別的作業吧，別像昨天似的，做到後半夜。

劉安的中學，是蒙特婁一個很好的私立中學。正是初秋，校園裡奼紫嫣紅，陽光照在紅花綠草之中，美輪美奐。劉祥和江玲兩人下了車，朝著大門走去。學校管理很嚴格，家長專門有家長通道。劉祥和江玲來得不多，但每次來都有一種壓迫感，一是這個學校的前身是教會學校，大樓屋頂高聳，兩側彩色玻璃上還畫著一些宗教人物，那些人物是他們不熟悉的。二是這是個法語學校，每次開家長會，他們都因為法語不夠好而缺席。

劉安是一個讓人放心的孩子，這些年，他雖然在學校裡有些問題，歸根結柢，都是人際關係的問題，學習是不用操心的。第一年剛開學時，劉祥開過一次家長會，見班上還有兩個中國家長。會間休息，兩個人都不見了。劉祥明白，他們是和自己一樣，沒聽懂幾句法語，開溜了。

劉祥見外邊天色漸晚，不放心江玲一個人在店裡，也忍不住站起來溜走了。剛開始時，劉祥和江玲還因為來不來開家長會討論過，後來習慣了，認為不來很自然。有時劉祥覺得自己有點不負責任。轉念一想，在異國他鄉，我吃苦受累，讓你去讀私校，我也算對得起你了。

劉祥和江玲來到三○二房間，敲門進屋，一個高大的白人男子迎接他們。那人自我介紹說他是學生顧問，名字叫保羅，然後請他們坐下說：事情是這樣的，你們的兒子劉安給我寫了一封信，尋求幫助。他很苦惱。他說自從有了妹妹，你們就不再愛他了。你們每天除了讓他看管妹妹，根本不管他的生活和功課。而且你們對他的態度，讓他感到很難過。

劉祥和江玲驚訝得一時無話。他們大睜著眼睛相互對望一眼，然後一起看著碧眼金髮的保羅。江玲結結巴巴的說：劉安說的？他要幫助？保羅肯定地點點頭，說：所以，我請你們來，想要了解一下情況。我想知道，你們都對他做了什麼？你們對他好嗎？

劉祥一下子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兒子怎麼會把家裡的事向外人說，還是學校？江玲也是同樣的感受，她感到真是丟人呀，被兒子告到學校裡，接受這樣的盤問。

我們對他做的，是中國家長能做到得最好的。江玲說，我們兩個人很辛苦地工作，讓他上好學校。我們自己工作很長時間，讓他有時間學習和休息。我們認為現在的問題不在我們，而是在劉安。自從有了妹妹，他就不喜歡，他只想到自己。他不讓我們動他的東西，也不關心我們是不是吃飯了、是不是生病了。他只關心他自己。江玲一氣之下，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保羅大概也沒想到，江玲和劉祥反應這麼激烈，一時也搞不清這個他不了解的中國家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能肯定的是，雙方間有問題，但問題的關鍵是雙方各有道理。於是他說：我建議你們去看心理醫生。你們一起去，做一下測試。這樣能幫助你們解決問題。保羅說他可以幫他們找到心理醫生，然後通知他們。

劉祥見到劉安時，真想給他一巴掌。他不明白，他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兒子不感謝他，還會到學校去告狀。他想起小時父親對他的嚴厲，再想自己對兒子的寬容和忍讓，真的是有天地之差。所以儘管忍著氣，見到劉安的第一反應，他還是本能地跳起來，說：怎麼，你翅膀硬了，居然到學校告我去了？你說說，我怎麼對不起你了？劉安站在門前，不說話，只是瞪著眼睛看他，然後，上了樓。

江玲正在做飯，聽到聲音趕快過來，對劉祥說：別生氣了，你說這些幹什麼！劉祥兀自站在樓梯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江玲，你看見了吧，他傲慢得好像他是我老子。天下還有王法嗎？江玲說：你說也沒用，還是聽老師的話吧。

劉祥說：什麼心理醫生，你信嗎？我們這麼多年，也沒聽說心理醫生，我們個個心理健康。那些心理醫生都是針對外國人的。你看他們走在街上自言自語的，衣服穿得裡三層、外四層的，都是心理疾病，我們中國人哪裡有那麼嬌氣。再說，心理疾病，那是有暴力傾向或怪異行為的。你以為你兒子得上了？我告訴你，沒有。他得的，就是青春期嫉妒病。什麼心理醫生，你愛去就去，我不去。說著他好像趕走煩惱一樣揮一揮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