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高處攀（三）

艾米麗不想丟掉眼前這份工作。柔藝聽呆了，她仰著那張小白臉半信半疑地說：「我明天就要去，看看是不是你在騙我。再也不想整天在家畫畫，也不要憋在這房子裡。你如果騙我，我會立刻讓我媽解雇了你……」柔藝的小姐脾氣又來了。

Lucy好像聽懂了主人的話一樣，在旁邊汪汪兩聲搖搖尾巴，似乎在說：我也要去看看真相。牠哪裡體會得到人類的痛苦，或許，人類也無法或無暇顧及狗界的痛苦吧。

「請你幫我拿條毯子來，我腿冷！」坐在輪椅上的柔藝暫時氣消了。艾米麗順手拿過床頭櫃裡的紅色毯子給她蓋上，「No、No，別碰我，我恨紅色的，我要那條白色的！」柔藝再一次歇斯底里。

艾米麗沒想到她會再次突然發作，很快翻出一條白色毯子替她蓋上，心中立刻怒火萬丈。她知道柔藝的父親就在樓上辦公，他對樓下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彷彿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他忙到無暇顧及他人。柔藝的脾氣都是家長長年累月慣出來的。

艾米麗身心疲憊地走出這棟別墅，Lucy搖著尾巴跟在後面。她彷彿逃脫了牢房，窒息的心情得到了片刻喘息。她望著院子裡萬紫千紅的花朵，立刻就要將自己投入到花香之中。她從玫瑰樹上捧了一把即將散落的粉色花瓣，從領口塞進自己的胸衣裡，一邊走一邊貪婪地吸著，眼裡噙滿了淚花。她沒想到一個殘疾人會將自己的扭曲心理輕易地變成一種壓力，迅速傳遞給她周圍的人。

狗狗Lucy仰頭溫柔地望著她，有種戀戀不捨的感覺。牠跑到艾米麗身旁，在她的兩腿之間繞了一圈，又汪汪叫了兩聲，彷彿在提醒她，別忘了明天早上帶牠去跑步，然後搖著尾巴從半開的大門進去了。

她第一次領教了柔藝的個性，深深體會到莫瑞天天陪伴女兒的不易，難怪莫瑞去看心理醫生、要到別墅休養一陣子。她也理解戴維要集中精力工作，接案子，賺足夠的錢來維持女兒龐大的開銷。最該看心理醫生的是柔藝，艾米麗在心裡說。

聽莫瑞提過，給女兒找過不少心理醫生，也帶她去看過幾次，大多都是只看一次就沒了第二次。柔藝心裡明白，這個家圍著她轉，也包括家裡的狗貓。尤其是聰明的Lucy，幾乎是她不可替代的夥伴加戰友，更是一種精神伴侶。

第二周，艾米麗帶著柔藝到健身房去了一次，她要證明給柔藝看，殘疾人也可以攀岩。

那日，在室內攀岩牆上真的貼著一位殘疾運動者。他只有一條腿，另一條是義肢，他竟然沿著凸凹不平的彩色牆面攀登而上，兩邊有兩位教練護航。有幾次他差點掉下來，懸在半空，最終還是靠肌肉發達的雙臂緊抓著牆壁不放。他的手看起來血肉模糊了，上星期磨出的血泡都破了。

「攀岩一大半靠的是勇氣與毅力，小姑娘。」他從上面下來後，一邊擦汗，一邊對柔藝說。

填寫一些表格，經過母親莫瑞的簽字同意，柔藝開始攀岩訓練。安裝上她那半截假腿，她在最底層的室內岩壁上爬上爬下，繩索綁在她的後腰隨之伸縮自如。艾米麗教她如何保持身體平衡，又如何將兩隻手緊緊扒住攀岩石。有幾次她的腳踩空，身體被繩索吊起懸在空中，她的手指也磨起了泡。

回家的路上，柔藝對艾米麗說：「我要像他一樣登頂。」艾米麗真對她有些刮目相看。她摸摸柔藝手掌上的水泡，告訴她最好不要搞破了，以免感染。

柔藝朝她笑笑，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艾米麗，上次我亂發脾氣了。」艾米麗拍拍她的頭，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剛從柔藝家出來，艾米麗聽到手機響了一下。莫瑞準時從蒙大拿打了錢，還多給了兩百，「謝謝你艾米麗，你比心理醫生對柔藝更有幫助。」

艾米麗感到欣慰地握住右拳，縱身從台階跳了下來，她的馬尾辮在空中飛舞著。

艾米麗被柔藝的勇氣感動，對自己也自信滿滿，她在手機上寫下了幾頁關於柔藝攀岩的計畫書。她差一點要發信息給柔藝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