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無葬身之地：中國盜賣屍體的黑色產業鏈

「入土不能為安、死無葬身之地。誰料到死後竟然還會被盜賣？」 中國在8月8日由一名律師易勝華公開揭露盜賣屍體產業鏈的案件，山西奧瑞生物材料公司在2015年至2023年間，涉嫌在四川、廣西、山東等多地非法購買遺體與殘肢作為原材料，再將這些屍骨重新加工後用生產「骨植入性材料」產品。

全案涉及4家串謀的火葬場、甚至山東青島大學附屬醫院、桂林醫學院也涉入這條黑色產業鏈中。根據山西官方的資料，總共超過75人涉案、盜賣的屍體超過4,000多具、總計非法營利3.8億人民幣，被查獲的用屍骨再製的原材料與半成品高達 18 餘噸、成品3.4萬個。案件透過《澎湃新聞》率先引述律師說法後，旋即引發中國社群的震撼，但是在8日一夜之間，不僅律師易勝華的微博被部分關閉，《澎湃新聞》的原始報導也已經下架。儘管如此，這樁早由山西移交檢方起訴的案件，被如此高調公開後已難以掩蓋，後續包括官媒《央視網》在內的媒體，也紛紛跟進報導。這起駭人聽聞的盜賣案發生什麼事？過去又有哪些喪葬問題？

這起盜賣屍體產業鏈的案件，先是起於中國律師易勝華8月8日於微博上的披露，指出和律師友人聊天時，得知山西太原的一樁起訴案件資料，標註「75人疑盜竊盜賣千具屍體製作植入材料」，頓時引起中國網路社群的轟動。而後中國新聞媒體《澎湃新聞》採訪引述了易勝華的說法，並且找到山西太原市檢察院的案件資料，透露更多細節。

盜賣屍體的黑色產業鏈

在《澎湃新聞》的報導中引用了2024年5月23日移交給山西太原市檢察院的起訴材料，山西奧瑞生物材料有限公司於2015年1月至2023年7月，涉嫌在四川、廣西、山東等多地非法購買遺體、殘肢作為原材料，並將這些非法購入的屍體和屍骨進行再加工，用於生產「同種異體骨植入性材料」產品。

根據資料，山西奧瑞生物公司在這8年多的期間，非法營利收入合計 3.8 億人民幣，警方查獲涉案公司的人體骨骼原材料與半成品達 18 餘噸，成品 34,077 個。

這些被盜賣的屍體從何而來？根據警方案件資料，在 2017年至2019年間，一位嫌疑人「蘇某某」先後以承包、入股和派人入駐等方式，直接控制4家殯儀館的火葬場，再直接指使火葬場人員盜竊屍體，過程中甚至會將屍體「粗暴肢解」後運回公司。根據被調查的嫌疑人蘇某某供述，4家「合作」的火葬場，已向公司提供了超過4,000多具遺體、屍骨。

這4家火葬場，分別是：雲南水富市火化場、重慶巴南區火化場、貴州石阡縣火化場、四川大英縣火化場。除此之外，涉案的殯儀館還有：桂林市殯儀館、平樂縣殯儀館、永福縣殯儀館。

購買這些遺體的公司，主要是山西奧瑞生物材料公司、還有四川恆普科技有限公司也涉案。

奧瑞生物公司在2015 年1月至 2023 年 7 月之間，非法從多地購入這些遺體、殘肢，過程中進行再肢解、剔除皮肉、清洗、輻照，最後用於生產「同種異體骨植入性材料」的產品。這段過程裡，又有牽涉了山東青島大學附屬醫院肝臟病中心、以及桂林醫學院。

這條黑色產業鏈的運作如下：桂林市殯儀館將 200 餘具無名屍、以及家屬不要領取骨灰的屍體，以每具僅僅只有900元人民幣（約新台幣4,069元）的低價，非法轉賣給桂林醫學院。奧瑞生物公司再指派員工，前往桂林醫學院的基礎醫學院人體解剖學教研室，針對屍體進行篩選處理，再以每具售價 1 萬元人民幣（約新台幣4.5萬）賣給奧瑞生物公司，這些屍骨裝車後運回公司保存。

諷刺的是，進行非法買賣的竟然是以教學和醫學倫理為宗旨的大體解剖學教室，甚至桂林醫學院還為這些盜賣的屍體加蓋合法的公章掩人耳目；同時奧瑞公司為了證明這些屍體的合法來源，會偽造「遺體志願捐獻登記表」和檢驗報告等資料，來證明屍體的來源是合法且安全，甚至會組織動員公司的員工，集體在遺體捐獻登記表上假冒家屬簽名。

另一個涉案的機構是山東青島大學附屬醫院，涉案者是該院肝臟病中心副主任醫師「李某強」。醫院同樣從殯儀館、火葬場取得遺體，接著李姓醫師先將遺體肢解，放入冷櫃保存再出售給奧瑞生物公司，前後共售出 10 餘具屍體骨骼原料，每具價格落在1 萬到2.2 萬元人民幣不等。

而根據山東青島大學附屬醫院官網顯示，這位涉案的李某強是該院的器官移植中心副主任，器官移植中心的重症監護室主任。《澎湃新聞》的記者多次致電確認了其身份，但醫院方否認醫生涉案，但隨著資料的公開，醫院電話已無法再接通，院方的網站也緊急撤掉了李姓醫師的頁面。

目前被披露的殯儀館、火葬場，都沒有正面對外回應。然而在另一篇《澎湃新聞》的報導中也指出，涉案的奧瑞生物公司，是屬於中國輻射防護研究院（中輻院）於1999年成立的子公司，換句話說與官方層級有關。去年2023年 12 月到2024年1 月，奧瑞生物就已被警方查封、員工遭到逮捕，時至今日山西奧瑞生物公司的辦公區域仍被警方查封。而該公司最大股東「叢某某」目前還在外逃中，山西檢警則以「案情尚未辦結，該案涉及面廣，公安仍在排查嫌疑人」為由，表示不便透露案情細節。

對於奧瑞生物是中輻院子公司一事，中輻院的最新回應表示：「奧瑞生物最早確實是中輻院成立的，但隨著股權變更，現在已經跟中輻院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私營企業」。

奧瑞生物由中輻院於1999年成立，從2007年開始，奧瑞生物逐步引進叢某某、蘇某某收購中輻院及員工的股份，至2012年公司完成改制後，叢某某占股54.08%成為最大股東並擔任董事長，而蘇某某則占股45.92%，擔任總經理——蘇某某即是直接控制火葬場的當事人，已經向檢警認罪；而叢某某目前還在逃中。

盜賣的屍骨，做成「同種異體骨植入性材料」

所謂的「同種異體骨植入性材料」，是一種醫學上用於治療骨缺損或脊椎質量的醫學材料，其原理正是通過將異體骨組織（一般是股骨、腓骨、肱骨和髂骨）按照不同方式加工處理成可用於治療使用的材料。

因為一般來說治療骨缺損類疾病用自體骨居多，但其獲取來源不穩定、且也有併發症的風險，故而在治療一些骨缺損疾病時需要更多的骨材料，動物來源的異種骨效果不佳，同種異體骨就成了一個替代自體骨治療大段骨缺損的良好材料。隨著技術的改良成熟，這些同體異種骨不僅僅被用於骨科手術，還會被用於口腔種植、下頜骨缺損植骨，甚至一些醫美手術所使用的隆鼻材料，也採用了這種同種異體骨。

在中國目前正常的同種異體骨的獲取來源，主要是透過捐贈。而根據中國媒體《時代財經》的引述資料——2023 年發表於期刊《中國組織工程研究》的一篇文章〈中國醫用組織庫的發展歷史、現狀及展望〉指出，此次涉案的山西奧瑞生物材料公司，正是組建了山西省醫用組織庫（包含骨、皮膚、肌腱、血管、神經等人體缺損修復所需材料），且獲得了中國國家藥監局審批通過、中國首批取得同種異體骨植入材料及同種異體皮膚材料試產註冊的企業（另一家為北京桀亞萊福生物技術有限責任公司）。中國目前有 45 個醫用組織庫，主要以企業組織庫為主，佔比約為 53.33%。

死無葬身之地：盜賣屍體已非首例

事實上，這並非中國第一次有盜賣遺體的案件被媒體揭發。2004 年，新聞記者劉向南曾報導兩廣「殉葬官員組織盜賣屍體案」，在今日事發後，劉向南也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寫過一篇記者手記回憶此案，在內文中，他表示這些盜賣屍體案件的曝光很大程度是因為殯儀館內部工作人員的良心不安，最後向有關部門舉報這類非法行為，甚至在過程中還有政府民政局系統的高級別官員涉入其中。

記者劉向南的內文中，也詳細寫出了怎樣的屍體會被偷竊：「殯儀館主要把目標放在三類屍體上，其中就有家屬沒跟到殯儀館，辦了手續就等領骨灰的。」

但是屍體被盜賣，難道家屬不會察覺嗎？劉向南說法是，「很簡單，若有親屬向殯儀館索要骨灰，則捧他人骨灰出來應付，有的工作人員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傷天害理，所以在捧他人骨灰冒名頂替的時候，都會先向骨灰作揖：怨天怨地，請別怨我。」

誰的屍體在涉案的殯儀館被盜賣？答案恐怕永遠不會有真相：「販屍案曝光後深深陷入不安的一個較大規模的群體，他們不確定自己去世的家人是否已經被販賣……黃其芳回憶，火化時，工作人員不讓他們進焚屍間，因此她沒有看到自己兒子的火化過程，也有一些家屬回憶，火化時並未看到煙囪裡冒煙。」

中國火葬衍生的問題，或去還曾經發生「活人換屍」頂替火葬的命案。中國政府推行殯葬改革政策之後，以火葬取代傳統土葬；但超過半世紀以來，相關習俗爭議依然存在，也衍生了各種政府強行起棺火化、搶棺砸棺、或是壟斷殯葬事業又暗中通融土葬等現象。2017年，廣東省汕尾市陸豐，更發生一起地方喪家因為不願遵循政府強制火葬的規定，竟買兇殺人後替換遺體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