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彩票刮幸運 成了中國年輕人抗焦慮新藥方

2023年上半年，居民儲蓄偏高、全社會風險偏好收斂相對的，是彩票銷售額的大幅提升。習慣了與不確定性共存的大眾，用一種確定的不確定性來消解和對抗身處其中的焦慮，恰恰是當前生活的某種隱喻。

在中國，今（2023）年以來出現的報復性消費，除了餐飲旅遊，還有彩票。據財政部統計，今年1至8月全國共銷售彩票達3757.61億元（人民幣，下同），按年增加1278.52億元，增長51.6%。媒體分析，此前中國彩民平均年齡在40歲以上，近年有愈來愈多年輕人加入，儘管中獎率不高，花10塊錢買一個秒變富豪的夢想，仍是經濟復甦動能下降時代裡，一個對抗焦慮的「小確幸」。

南方人物周刊報導，彩票銷量大增，既是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彩票專營渠道發展難度與日俱增，彩票銷售不得不加速拓展渠道，積極發掘新的購彩群體的結果 ；也因為即開型彩票等投入相對較小、操作簡單有趣、能提供即時反饋，在這輪社交網路的助推下，被包裹上新潮時尚的糖衣，為年輕群體提供了一個可以自主疊加短暫幻想的情緒出口。

解壓 只要一杯奶茶錢

22歲的林夏在東莞做幼師，她家樓下有間體育彩票店，在這裡租房多年從未光顧過。直到2023年6月中旬一個晚上，發現彩票店裡面擠滿排隊買「頂呱刮」的年輕人。「也就是一杯奶茶的價格。」這樣想著，林夏加入了隊列。憑著眼緣，從十幾二十種票面中挑選了兩張名為「十倍幸運」的彩票，花費了20元。

「頂呱刮」是一款由國家體育總局體育彩票管理中心發行的即開型彩票，有300多款產品，面值多為5元、10元、20元、30元、50元，獎金從5萬元到100萬元不等。至於玩法，以林夏購買的「十倍幸運」為例，刮開票券印有10行共55個數字覆蓋膜，出現和中獎號碼相同的數字，即中得數字右側對應的金額。出現「雙魚」標誌則獎金數額乘10。最高獎金為25萬元。

林夏將彩票帶回家，迫不及待逐行刮開覆蓋膜。到第五行時，中獎號碼突然蹦了出來，她只覺得心裡放起了煙花。按捺住繼續往下刮，但那個數字沒再出現，獎金定格在了20元。雖然只是剛好保本，但林夏忘不了那種全神貫注、緊張刺激的感覺。此後一個月，她幾乎天天都會買上幾張回家刮，也曾斥巨資買過三次整本，「第一本中了330元，後兩本也都在300元左右。」

雖然接觸才一個月，但林夏覺得自己已經有些「上癮」了，但並不是因為她渴望憑彩票一夜暴富。她其實不太在意最大的中獎金額是25萬元。「我還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中大獎，因為機率實在是太小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她說，「人總是需要一種解壓方式。」

門檻低 年輕人偏好即開型

可讓林夏有些無奈的是，這種一度「性價比較高」的解壓方式也逐漸挑戰起她的預算上限。「我常去買的那家店已經半個月都沒看到5元和10元面值的刮刮樂了。現在買散票單張都是20元起步了。如果買兩張50元的，可能100元就打水漂了。還是挺心疼的。」老闆的說法是「便宜的進不到貨。」這讓她一度懷疑，這是不是一種營銷策略。

另一個讓她有些失落的變化是自己的「手氣」，「過去我買5元的，還中過好幾次10元、25元，但最近的手氣不行了。」林夏沒有計算過去一個月在彩票上的投入產出比。「要是老買老不中，愈買愈大到一定程度，或許我就戒了。」

29歲的黃希剛投入6萬元將自家在湖北荊州的門面房裝修完畢，7月底，他的體育彩票店就要開業。黃希原本在一家製衣廠工作，但收入不高，兩年前偶然在網上看到長沙一家彩票店正招募店員，進入彩票行業。「在長沙打工一般也就能拿3000元左右，我們在彩票店做店員除了基本工資，還有銷售提成，一個月能掙5000元。」黃希說。

見得多了，黃希對各類彩票的中獎率有了更實然的體會，也總結出了一些「小策略」，「比如有顧客來買刮刮樂，連續刮了幾張都不中。等顧客走後，我自己就會順著買一張刮。這樣中獎幾率會大一點。運氣最好的一次，單張就刮出了500元。」一旦中了獎，他總是見好就收。

在黃希看來，包括他在內的年輕群體偏好即開型彩票，主要是因為這類彩票出獎快、門檻低、辨認中獎信息比較方便。但2018年前後，實體彩票店的主要客戶群還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辭職回老家 他開彩票店

黃希後來跳槽到本地一家彩票營銷策畫公司，公司因遇上新冠疫情暴發倒閉。2023年，黃希結婚，不想和妻子兩地分居，他辭職返回了荊州老家。老家的工作選擇少，他決定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彩票店，「體彩是為國家籌集公益基金，（開家體彩店）是可以做一輩子的。」

從流程上看，入行的門檻並不高。可要把店做起來，難度也不小。除了硬件準備，黃希當前最關注的是如何盡快積累起客戶資源。彩票店的提成主要是銷售返點，大都是銷售額的6%到8%。為了增加收入，黃希打算日後在店裡兼營一些零售百貨業務。

不過，黃希並不建議年輕人因為這輪彩票熱潮就盲目地跟風開店。「我的店就是自家門面，步行3分鐘就到家了，盈利壓力沒那麽大。但如果僅僅因為失業找不到工作，就寄希望於開彩票店能輕易掘金，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不僅房租水電人工都要花錢，如果自己盯店，很可能一天要守在店裡10幾個小時。這也是為什麽彩票店的店主大多是中年大叔。」

事實上，2023年前國彩票銷售總額曾一度陷入負增長。2018到2021年間，彩票銷售額從5114.76億元一路下跌至3732.85億元。2022年，在「世界杯」等頂級賽事活動的刺激下，也僅回升至4246.52億元。

不期待中獎 只圖個好玩

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院副教授、原中國彩票事業研究中心副主任陳海平認為，上一輪負增長周期除受行業反腐整頓及疫情影響，也與監管部門2019年起關停高頻彩票和視頻彩票，遏制非理性購彩有關。「這實際上把很多喜歡電子彩票的年輕彩民給『趕』了出去。」然而隨著防疫政策放開，地方財政承壓，社會救助資金需求增大，也拉升了彩票銷量。

受此驅動，很多彩票銷售機構再次瞄準了作為可選消費主力的年輕群體。各種設計新穎時尚的彩票站、智能投注機陸續出現在年輕人常出沒的公共場所，比如商場、步行街、地鐵站、電影院、便利店等。

在陳海平看來，這輪「購彩潮」中年輕人的消費心態和老彩民迥異，「很多老彩民十幾年如一日下注，為的就是中大獎。而年輕人理解中獎概率非常小，他們對中大獎的期待沒有那麽高，刮彩票更多是圖新鮮好玩，享受刮獎過程。」

陳海平曾主持過對國內問題彩民的研究。隨著新的年輕彩民數量增加，買彩票的人群基數上漲可能會導致問題彩民總數增長。他呼籲有關部門應當及時跟進，提供教育和救助服務。

「對彩民來說，一個基本的建議是做好資金管理，用來買彩票的只能是閒錢，要在可承受的範圍內。一旦購買，心態要放平，尤其不要執著於翻本。如果發現自己有上癮的趨勢，切不可縱容，應及時尋求社會幫助。」他說。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林夏、黃希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