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潰堤到合龍 洞庭湖驚險77小時

湖南洞庭湖團洲垸大堤5日下午出現滲水管湧，經2小時的搶險失利後決堤，因此開啟了77小時的反攻，終於在8日晚間將226米寬的潰口封堵。這是團洲垸28年來第二次決堤，數千名村民身家被淹，就待排乾澇水後，再度重建家園。

澎湃新聞報導，符安平是原團洲蘆葦場的下崗職工，他的住處距洞庭湖一線堤防的下沿只有十幾米遠。7月5日下午，符安平發現雜屋的門縫下有水滲出，推開門一看，發現屋後有水滲流下來。他立刻通知團北村的村幹部，或許他是團洲垸堤防管湧險情的第一個目擊者。

下午4時許，村幹部很快帶人趕往現場，堤壩的路面已出現開裂和下沉，堤內的湖面有類似湧泉的水流噴湧，堤外的護坡湧出大量濁水——這是明顯的管湧。

管湧是堤防工程常見險情之一，是在汛期高水位情況下，堤防背水側發生流土和潛蝕兩種險情的統稱，在湖南也稱為「翻沙鼓水」。

洞庭湖區大多堤垸建在粉細砂土層和砂卵石層上，受到洪水滲透壓力影響後，容易產生滲漏乃至管湧，如不及時處理管湧，就會發生潰垸(潰堤)型大險。

「管湧滲水不可怕，可怕的是滲水的時候把沙土帶走了。」長江委水文局中游局岳陽分局負責人唐聰說，出現管湧後，及時、合適的處置手段至關重要，包括開挖導浸溝、鋪蓋反濾料等。

「以車代倉」無效

目擊者拍攝的視頻顯示，一輛裝滿砂子的貨車投向決口處。緊接著，後面一輛貨車的司機將車子駛至決口數米遠，人下車後再掛空檔，貨車很快衝下決口。現場有七、八輛貨車墜入決口處進行封堵。湖堤內，兩輛自卸駁船通過傳送帶向決口水面投放散砂。

但隨著決口擴大，「以車代倉」和砂子投填沒有起到作用。民兵張利國說，封堵決口的貨車和砂石均被沖走，「水流得很急，完全堵不住」。張利國說，幸好決口兩頭的湖堤垮塌速度不快，「一下掉一塊，慢慢地垮」。但此次管湧險情未能被控制住，緊急封堵近2小時後宣告失敗，堤壩決堤。

當時，68歲的團北村村民肖必才正在地裡幹活，當天下午臨近3點半時，他的12歲、8歲小孫子一前一後跑到地裡來喊他「上面決堤了」，肖必才趕緊和孫子回家，路上遇到一些村民，相互轉告「堤保不住了」。

回到家，90歲的老父親坐在屋裡不肯走，說著「讓水沖走算了」。肖必才連忙把環衛車開到家門口，強行把父親背上車，讓家人們都擠上去。

他從屋裡的抽屜翻出存摺本，再帶上幾件衣服。出門時，洪水已流到門口，快淹沒公路。肖必才驚慌中將車子開上300米外的湖堤才算脫險。

上堤後，肖必才打電話給侄子，讓他過來把父親和孫子們接走。他沒有離開，在堤上熬了通宵。他看到自己家的一樓被淹，第二天洪水漲上了二樓。跟鄉親們一樣，這是肖必才第二次失去家園。

岳陽史誌資料顯示，1996年7月，團洲垸團結村段的湖堤決口460多米，全鄉5500多戶受災，14人在洪水中喪生。28年後，團洲垸團北村堤段再次決堤，決口位置距上次潰決處約5公里。

望著再次被洪水淹沒的家，在堤上熬了一夜的肖必才感覺一身發軟，仰面倒在堤邊的草地上。6日10時30分，在長沙打工的兒子駕車回來催他，他才踉蹌著離開堤壩。他離開時，堤壩上還有不少村民。

轉移7680人無傷亡

緊急封堵失敗後，堤壩決口持續擴大。當天晚上7點，決堤口寬度已延伸至約100米。當日夜間，唐聰和同事們趕到現場展開水文監測。當天深夜11點的決口寬度為155米，決口處的水流速度為每秒3.64米，流量為每秒5080立方米。到6日，決口最寬達到了226米。

決堤水災發生後，據官方通報，團洲垸被淹面積為47.64平方公里，占垸內總面積的92.5%。被淹區平均水深約5米，而在臨近堤壩水域，水深有30餘米。

6日至8日，垸區的水面上，不時有救援人員開著沖鋒舟在被淹的村莊間巡查。

湘陰縣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張丹波指出，被他們救援轉移出來的大部分是老人。「他們認為1998年的洪水都沒事，這次也沒事」。張丹波等人只好耐心做工作，或者和家屬一起強行將老人背走轉移。

在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湖南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前方指揮部指揮長張迎春表示，險情發生後，救援隊伍進行了兩天兩晚的反覆排查，團洲垸需轉移的7680人（其中蓄洪區5445人、安全區2235人），已全部安全撤離，無一人傷亡。

撤離轉移的群眾中，不少人投靠親友，有3200餘人被安置在華容縣城的4所學校內。

封堵226米決口是關鍵

報導指出，團洲垸的堤壩潰決後，如何封堵長達226米的決口，是搶險的關鍵。

據水文部門監測，發生決堤當天的晚上11點，洞庭湖和團洲垸的水位落差達1.7米，決口處水流速度超過每秒3米。在這種水文條件下，對決口的封堵施工難度極大。

災情發生後，湖南省水利廳緊急協調長江委，將三峽水庫出庫流量由1.8萬m3/s壓減至1.4萬m3/s，並調度湖區上游10座骨幹大型水庫減少出庫流量，主要外排泵站關機停排，從而減少入湖水量，加快洞庭湖水位下降，為應急處險創造條件。

武警第二機動總隊和中國安能建設集團是封堵施工的主要力量。作為2018年由武警水電部隊整體轉隸組建的央企，中國安能主要擔負國家重大自然災害工程救援和重點工程建設任務。

據總工程師張利榮指出，團洲垸險情發生後，中國安能分兩個梯隊投入350人、98台（套）裝備，研究提出「機械化雙向立堵+船舶水上拋投」的戰法，封堵程序為：搶築裹頭、雙向立堵、水上拋投、突擊合龍、加高加固、防滲閉氣。

「具體說，就是先期做裹頭防止決口繼續擴大，同時加寬封堵卸料平台，並採取人歇機不停、兩班倒作業等措施。」張利榮說。

6日上午，在團洲垸的湖堤路面，一輛輛載滿塊石的貨車排成長隊，一車石頭重60多噸。專家估計，封堵整個決口，需要投放石頭等物料約10萬方。

石塊運至距決口10多米的堤面後，挖機、推土機等工程車將成堆的石塊推向前方或側邊。6日下午3點，施工隊伍開始建設決口回車平台和裹頭，晚間開始封堵作業。據中國安能工作人員介紹，當晚11點，潰口已封堵23米。

7日，封堵作業繼續加速。除了潰口兩邊湖堤的雙向同步施工，兩艘大型貨船運石塊駛至決口附近，由船板上的鏟車將石頭投入決口；一艘大型自卸駁船也駛至決口另一側，利用傳輸皮帶，從高空向決口拋投砂料；相關部門還出動了直升機，飛至決口上空進行空中偵察。

1.5億立方米澇水待排

整個封堵工作，實行機械化的水陸空並進，有效提高施工速度。8日晚上10時30分許，226米長的洞庭湖一線堤防決口經過近77個小時封堵，順利完成「合龍」。

除了封堵團洲垸決口，守護第二道防線——團洲垸與錢糧湖南垸之間的長約14公里的「錢團間堤」，也是此次抗洪搶險的重點。這道間堤防線的後面，是洞庭湖的錢糧湖大垸。目前已組織3700餘人上堤巡防，並調集300多台搶險設備投入間堤的搶修加固。

團洲垸決堤兩天後，隨著洞庭湖水位的持續降低，垸內的澇水通過決口流向大湖。湖南省水利廳廳長朱東鐵說，團洲垸內的水量約有2億立方米，預計還需通過電排和機排排水1.5億立方米，盡快將垸內澇水排乾，避免間堤長時間浸泡出險。

對當地數千居民來說，封堵決口、排乾澇水之後，才是重返家園、重建生活的開始。

汛期反枯 「長江之腎」為何喜怒無常

洞庭湖是中國第二大淡水湖，接納湘資沅澧「四水」、吞吐長江，是長江流域最重要的洪水調蓄湖泊之一，關係到長江中下游抗洪大局。同時，洞庭湖本身有長達3471公里的堤防、大小堤垸(堤堰)226個，是湖南防汛抗洪的「主戰場」。

每日經濟新聞報導，從今年6月16日到7月3日，湖南連續下了近20天的雨；整個湖南平均累計降雨量864.7毫米，是1961年以來同期最多的一次。6月30日，隨著洞庭湖指標水文站──城陵磯站水位突破警戒水位33米，「洞庭湖2024年第1號洪水」形成，此次超警時長達198個小時。

過去兩年，洞庭湖更受關注的問題是「汛期反枯」。去年7月9日起，城陵磯站水位持續走低，連續18天處於1950年以來歷史同期最低水位；到8月下旬，洞庭湖上游「三口」、「四水」來水量較多年同期均值偏少51.9%。

「變枯」是洞庭湖的總體趨勢。而湖面變小的洞庭湖，也變得更加「凶猛」。

據分析，洞庭湖的演變主要受地殼沉降、泥沙沖淤和人類活動等影響，其中人類活動的影響直接表現在圍湖墾殖和平退堤垸。有觀點認為，面積萎縮減弱了洞庭湖原本的洩洪調蓄能力。

湖南工商大學教授、湖南省洞庭湖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研究會副會長柳思維曾撰文指出，近20年來，由於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加速推進，洞庭湖區生態濕地遭到不同程度的侵占，湖區的滯洪削峰能力進一步被削弱，較大洪水就可能會對洞庭湖區造成嚴重侵害。

集思廣益除「腎結石」

當「長江之腎」洞庭湖患上了「腎結石」，病灶在於水枯。為了去除病灶，湖南提出了不少解決方案。

柳思維總結目前四個主要思路：一是攔湖建填，在岳陽城陵磯臨港新區附近建洞庭湖水利樞紐工程；二是開挖西洞庭湖澧水下游連接長江的運河和通道；三是以疏通河道湖底清除淤積泥沙，包括先疏通長沙至岳陽湘江河道，以擴大洞庭湖蓄水能量；四是落實「退田還湖」。

這包含了協調兩對關係，一是如何協調長江與洞庭湖的江湖關係，二是如何協調現有居民和湖區的關係。其中，協調「後三峽時期」的江湖關係，格外受到重視。

報導指出，作為洞庭湖上游重點水利設施，三峽通過蓄水攔沙、無疑能夠改善洞庭湖防洪形勢。但與此同時，其也可能對洞庭湖水枯造成影響。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湖南代表團在人大二次會議提出「關於支持將洞庭湖區作為重點納入三峽後續工作長效扶持機制」的建議，就提及在三峽影響下，洞庭湖出現水進不來、又留不住的情況。建議增大資金投入力度，系統解決河道崩岸、供水灌溉、生態環境保護修復等問題，科學改善江湖關係，提升洞庭湖水安全保障，復甦洞庭湖生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