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空筆芯交愈多愈努力? 量化教育變質

100根空筆芯21.14元（約2.9美元）、100個空牛奶盒28元…學校究竟安排了什麼作業，讓疲於應付的家長、學生最後只能上網購買這些「回收物」來完成任務？以量化證明學習惹議，除了牛奶盒與筆芯，校方思維應該有更多彈性。

北京青年報報導，一位來自上海的家長日前開始為攢空牛奶盒做準備。她的孩子9月即將升入小學。學校開家長會通知，出於環保目的，呼籲家長帶孩子收集空牛奶盒洗乾凈後，按月交到學校。雖然沒有強制要求，但這位媽媽計畫著，開學後先按每月上交50個做準備，「確保自己不做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就行」。

★學校出作業 家長上網買

在這個小家庭裡，喝牛奶成了一項全家上陣的任務。努力喝了一個月，她發現只能存下20個，於是，這位媽媽決定上網買現成的空牛奶盒。

杭州拱墅區的一位家長說，他從六年前、大兒子上一年級開始就上交空牛奶盒了。這件事也改變了他們家喝牛奶的習慣。以前，他們一般會去超市買大瓶裝的鮮奶。現在，為了符合標準，湊夠數量，他們更傾向於買250ml盒裝的牛奶。

在這位家長的講述中，相比於學校層出不窮的各類家庭作業，交空牛奶盒已經算是簡單的任務了。他說，學校曾讓孩子手工製作一條龍，他想了好久究竟要怎麽弄，最後花費好幾個小時才做出來。

家長何冰(化名)已有三年上交空牛奶盒的經歷。孩子所在的學校要求，每個學生每個月至少要交30個。她的兩個孩子都要交，所以每個月至少要準備60個。直到她發現網上有人售賣，才終於從這個任務中脫身。何冰說，以前，一個空牛奶盒要五、六毛錢，現在賣的人多了，價格才逐漸降了下來。

從去年9月開始，何冰也開始做起了賣空牛奶盒的生意，她的價格更便宜些，100個30元左右。

何冰說，開學前兩個月，月銷量在1.5萬到2萬個左右，有的人可能一次性買1000個、2000個。平時的話，每個月能賣到三、五千個。她每天從小區的垃圾分類工那裡收200個左右，成本大概十幾元，然後再放到網上去賣。目前，她已積累了幾百個客戶，遍布浙江、上海、河北，深圳，廣州等各地。

不只是空牛奶盒，空筆芯的交易也十分熱鬧。有人解釋，買空筆芯是因為「學校老師收，一星期三根」；還有人說，不交是要付出代價的，可能會被罰五元，再買新筆芯上交，獎勵那些空筆芯多的同學。

事實上，上交空筆芯的行動在一些地方由來已久。杜彥彬今年大學畢業，他說，2018年，他在山西臨汾一所中學讀初三時就開始交筆芯。他記得，班主任會在言語上給大家壓力：「你們成績好的一天交一支交不出來嗎？一般的學生三天一支也交不出來嗎？」

為了快點用完筆芯湊數，沒事的時候，杜彥彬就拿一支筆在草稿本上亂塗亂畫。他說，有的同學會去廁所把筆芯裡的油墨吹掉。有段時間，為了交空筆芯，他還會買AD鈣奶。AD鈣奶配的吸管比較硬，他可以把筆芯頭接上去，當作一根空筆芯上交。「老師也不在乎你筆芯的真假，只要夠根數就行。」他的造假並沒有被發現，但不交會被打戒尺，還要罰錢。

後來，他無意中上網搜索，發現有人售賣空筆芯，就花了十幾塊買了幾百根，卡著三天一根的頻率上交，一直用到畢業。

同樣來自山西的一名高中生說，高三期間，他們也曾短暫實施了幾個月交空筆芯的活動。班級之間PK，以此來衡量學生學習的努力程度，上交筆芯愈多，愈證明這個班的學生努力。這名高中生說，為了證明自己用功，他們一度不再買質量好的筆芯，專門買便宜、質量差的，寫起來雖然手感不好，但用得快。

★初衷雖良好 執行中變味

報導指出，杭州市錢塘區一所小學，2023年4月發布的一個牛奶紙盒回收與利用方案的細則，大概可以呈現出收集空牛奶盒活動的背景。這是當地教育局聯合多個部門對全市少先隊員組織的環保活動。當地的教育部門試圖從小學生開始，倡導「低碳」理念，引導樹立節約意識。

一位家長介紹，去年4月開始，孩子的班主任發了上述牛奶空紙盒回收的方案，除了教孩子如何清洗、打包外，還提到，主動收集上交的孩子可以參與評獎，獲得積分，攢多了還有機會去再生資源工廠參觀。

為了拿到實地參觀工廠的機會，她求助了開小吃店的朋友，一天就能得到兩、三百個空牛奶盒。最後，她一次性交了四、五百個，孩子也如願去工廠參觀。

同樣生活在杭州的一位家長說，她的孩子所在學校也沒有強制要求，但不交「孩子不樂意」。班裡每個月會評一次先進，交得多的同學可以評先進，獲得老師認同，不交就沒有機會評選了。

「學校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在執行過程當中就變味兒了。」何冰說，有的老師向上面交作業的時候，為了數據好看些，就開始和很多獎勵掛鉤，上交空牛奶盒的多少伴隨著愈來愈多的附加回報，甚至學期末評三好學生更有優勢。為此，她身邊有家長一次會交三、五百個。

何冰說，她的客戶中，還有少數是家委會統一採買的，一次能買5000個，甚至上萬個，學校要求交作業的時候，班級再統一上交。任務完成了，但環保活動的意義也完全被消解了。

報導說，上交空牛奶盒的活動大多發生在小學階段，對空筆芯的要求面向的則是初高中生，不止是杜彥彬(化名)生活的山西，在廣東、河北、湖南等地的一些學校都有這樣的方式。

溫倩(化名)正在廣東一所私立中學讀高二。她所在的學校，收空筆芯有正式的名稱，叫「筆芯行動」，匹配著另一項所謂「筆不離手」的計畫，構成了對學生日常學習的管理手段之一。

溫倩指出，學校要求，每個學生每星期最少交一支空筆芯，不交會扣量化分。按照學校規定，學生個人的量化在100分的基礎上增減，量化高可以評三好學生，量化低於80分，會被留校察看，直至開除。「筆不離手」計畫主要集中在高一階段，老師會不定期在監控室抽查，是不是每個人手裡都拿著筆。如果抽查時，有人手裡沒有筆，就要扣班級的量化分。每個班都有專門的筆芯箱，還有專門的學生負責記錄。

入學後，溫倩四處搜集了40多支的空筆芯備用，再加上自己日常的消耗，一直都有庫存。兩年過去，她還存著20多支。每周上交兩至三支空筆芯，溫倩可以得到一至兩分的量化積分。她沒有買過空筆芯，還總借給同學們。有的人借了太多，還不了，就買空筆芯還她。

李曉娜(化名)就讀於河北一所「超級中學」。高三時，班主任開始收空筆芯，一周交四、五根。李曉娜是筆芯「困難戶」，她喜歡用鉛筆寫數學和理科的試題，或者用那種粗管的筆芯，很耐寫，一周可能就用一根半。在這套模式下，空筆芯不夠的時候，她就撿別人用過的，湊數上交。

★提荒謬要求 形式上約束

李曉娜說，很難涇渭分明地去評判收集空筆芯行動的好壞，這個行動背後，是運轉了多年的「苦行僧式」的學習模式，很多人是這個模式的受益者，她也是其中之一。2019年高中畢業後，她順利考上了本科。

杜彥彬就讀的中學和李曉娜的學校管理模式相似。最開始聽到要收空筆芯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要求很荒謬，但時間一長，「也就麻木了」，完全適應了這套模式，並想盡辦法完成，亂寫亂畫，甚至上網買…他也理解班主任面臨的壓力，這些筆芯被交到教務處後，各個班級之間也會有比較。

溫倩即將升入高三。當被問及對老師收空筆芯的態度時，她覺得「其實沒什麽的」。雖然身處廣東，但她生活的地方經濟落後，教育資源有限。或許，形式上的約束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做到的，即便做不到，最終也會以其他種方式應付過去，做做樣子而已。

●空物品成商品 素質教育恐淪空空如也

北京青年報的報導發布後，引來眾多網友討論。有網友直批這是校方「形式教育」主導，牛奶盒任務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一出現指標與評分後，活動的初心就變調了。

在看到學生為了筆芯而出招應付老師時，有網友不解，這不是明擺著教孩子學「作假」。這些任務為難家長與學生，最後只淪為買賣產業中的一環，讓「學校收集的空殼子、空筆芯又回到了淘寶」，成為學校收集、家長購買的循環買賣。

還有網友分享從前他們的經歷，有人說幼兒園要求帶雞蛋紙托、小學要求帶空瓶，廢紙箱，還有廢電池與廢輪胎，更誇張的是還出現要求學生帶指定品牌的空酒瓶，到底是要做環保，還是有其他的目的？更有網友看過學校將收集的廢電池隨意棄置的畫面。於是有網友反酸校方，怎麼不要求老師交廢舊汽車和手表，以證明其認真到校教學。

紅網署名評論指出，「空筆芯、空奶盒成商品，素質教育不能空空如也」。

評論說，教育減負，最要緊的是減去形式主義的負擔。在幼兒園和小學，有些家長每天擔驚受怕，怕布置的手工作業、愁上台表演節目、忙著養蠶寶寶、學安全知識…收集空奶盒都成了最簡單的KPI。在初高中，各項標準讓老師疲於應對，層層累加的壓力最終傳導給疲憊不堪的學生。當這些「空」物品的收集造成了空洞的形式主義和攀比之風，素質教育早已被拋之腦後。

其實，素質教育的評判標準很明確—教育的過程是否真正以促進學生的發展為中心？環保教育的手段不只有收集空牛奶盒，廢紙、塑料瓶、塑料袋這些都可以作為減少廢棄物的教具。不能因為牛奶盒便利可得、收集簡單、成果顯著，就讓所有學生都蜂擁而上做雷同的環保行動。同理，一支筆芯、一堆作業、一座書山更不意味著學生培養質量、學習能力的高低。

評論指出，中國素質教育任重道遠，無論是強調學習的自主性、自發性，還是開展融於生活的環保教育、自然教育，目前都處於試驗和探索階段，也值得鼓勵與支持。但教育更是一項靈魂的工程，弄虛作假的層層攤派與裝模作樣的形式主義，最終難免讓素質教育「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