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絕代雙塔」 見證佛教發展史
這裡曾是絲路必經之地,留下輝煌的文化軌跡;高山、森林、草原、沙漠等獨特的自然風光,讓網上流傳「去新疆等於去看全世界」。在近來爆發的文旅熱潮下,這座千年古城能否緊緊抓住潑天富貴?
從新疆喀什城區出城,往東北方向駛去,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占據絕大部分面積的南疆某處,只能聽見風的聲音,目之所及,極少有存活的生物,零星的沙棘草頑強地匍匐在地,壁虎在沙地上迅速竄行。然而在這樣一片土黃色背景中,陡然出現兩座高聳的人類遺跡,不得不令人感到吃驚,乃至困惑。
這兩處遺跡屹立在一座天然高台之上,一座是圓柱形,一座呈方形,都是黃色土坯建成,周圍建了一圈廣袤的白色圍牆,人們只能在牆外隔著數百米遠眺。有人猜測是炮台,也有人以為是烽燧,當地老百姓覺得圓形的遺跡像個煙囪,乾脆用維吾爾語中的煙囪——「莫爾」為其命名。
真正為它們揭開謎團的,是一群考古學者。「我們這些專業人士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佛塔。」8月中旬,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莫爾寺遺址考古發掘領隊肖小勇篤定地說。
中國最早佛寺之一
2019年起,肖小勇帶著考古隊在莫爾寺遺址啟動考古發掘,至今已基本揭露出整個莫爾寺遺址的面貌,這是中國最早的佛寺之一。
一覽無餘的沙漠烈日下,考古隊員像螞蟻一樣被炙烤,他們用大簷帽、防曬衣、面罩和冰袖將自己「武裝到牙齒」。經過5年多的考古發掘,他們已經發現了十幾處房屋遺跡和約3萬件遺物,包括殘破的佛像、錢幣、絲織物、動物骨骼和大量生活用品等。碳-14測年結果顯示,莫爾寺應始建於西元3世紀中葉前後的東漢末年或三國時期,在9世紀末10世紀初的晚唐被廢棄,最早的圓形佛塔已經有1800年歷史。
現在,人們已經能夠大致還原莫爾寺鼎盛時期的樣貌:登台階,進山門,穿過一片房屋,一座圓形寶塔屹立在佛寺中部,塔下有中心廣場,方形寶塔偏居北側,圓塔與方塔之間,坐落著成片的佛殿和僧舍。莫爾寺西側、南側和北側都緊鄰陡崖,8米高的陡崖下方,寬廣的恰克馬克河沖積平原一馬平川。東面如今是砂石鋪成的緩坡,緩坡也有可能是後來的水土流失所造成,在當時,莫爾寺或許整體都屹立在高台上。
莫爾寺始建東漢末年或三國時期。站在莫爾佛塔所在的台地上,肖小勇指向遠處說,距離此處5公里之外就是汗諾依古城,那是一座始建於唐朝、一直使用到11世紀之後的古城。但凡大型佛寺,都離不開大量人口的供養,雖然此地今天已經荒涼蕭索,但古代曾是一個人口聚集之地。
一把大火燒盡繁華
2021年,考古工作者向莫爾寺遺址的方塔伸出探鏟。他們清理了方塔的底部周圍,發現大量木屑、楔形木片,推斷方塔四壁或頂部原先很可能有木構設施。靠近地面還有很厚的燒灰層,燒灰層下清晰顯露出鋪砌整齊的土坯結構。這一發現解決了一個關鍵問題——莫爾寺很明顯是被燒毀的。
歷經700年,繁榮的莫爾寺自此隱入塵埃。經過考古工作者的發掘研究,這段晦暗的歷史被重新上色,顯影出佛教傳播史中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比如,莫爾佛塔與中原佛塔不同,留下了更為鮮明的中亞乃至印度佛教烙印,是一個早期佛塔的標本。
考古工作者推斷,莫爾寺是逐步修建而成的。早期,位於遺址中部的圓形莫爾佛塔最先修成,周圍隨之營建起僧舍,寺院布局以塔為中心。到中原魏晉時期,西元4世紀前後,寺裡增建了兩座回字形佛殿,莫爾佛塔依然是寺院空間布局的中心,但佛塔已不再是唯一的朝拜物件,佛像崇拜也興盛起來。
到了唐朝,莫爾寺興建起一座長方形大佛殿。這座佛殿位於雙塔之間,成為新的寺院中心,供奉著兩倍真人大小的佛像。莫爾寺綿延數百年的建造歷程,也與佛教文化的發展脈絡相吻合。
莫爾寺佛殿遺址不僅出土了佛像,也出現了「開元通寶」錢幣——這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線索。肖小勇推斷,莫爾寺這間佛殿,有可能就是武則天時期在疏勒鎮修建的大雲寺。莫爾寺遺址還發現了數以萬計的石膏佛像殘片,包括佛頭、臉、頭髮、衣物、手、腿腳等部位,巨型佛像比真人還大,而小佛像僅有數十釐米。
「莫爾寺對於佛教傳播史研究將是一個重要的證據。中原的佛教建築怎麼來的?佛教造像、佛教藝術是怎麼傳入的?我們要找到源頭,找到發展的軌跡,莫爾寺肯定是一個重要節點。」肖小勇說。
然而,走近莫爾寺雙塔,塔身密布的黑色孔洞令人無法忽視,這些是飛蟲蛀的洞。這些蛀洞令人心驚,只要一下雨,裡面灌水,天晴後曬乾就會乾裂,長此以往的結果就是雙塔會不斷「掉皮」,不斷被侵蝕,任其發展,總有一天會轟然倒塌。
遺址陷入崩塌危機
距離100多年前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和法國探險家伯希和到來時,莫爾寺已經發生了不少變化。肖小勇說,如今一些建築基址上還有矮牆殘存,但與斯坦因的全景照片對比,比100年前可能已經矮了一半。
更令肖小勇擔心的是,莫爾寺遺址坐落的高台本身也一直被雨和風侵蝕。5年前台地上一處如饢大小的坑,現在已經擴張成直徑1米多的大坑。一道道沖溝從高台俯衝而下,帶走泥沙,也帶走了高台身體的一部分。「高台是莫爾寺遺址坐落的基礎,不排除有一天整個台地都會垮塌,那整個莫爾寺遺址都可能會崩塌。」肖小勇憂心忡忡。
對莫爾寺的保護迫在眉睫。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物局表示,2021年,文物部門已對莫爾寺遺址核心區進行了維修保護,使遺址具備更好的抵抗自然侵蝕的能力。現在,遺址配備了兩名野外文物看護員,每日巡查,尤其在暴雨之後,第一時間清理低窪處雨水,確保遺址本體安全。今年年底之前,還計畫在遺址區架設10台球型攝像機和15台固定攝像機,對遺存進行監視防護。
1800年任憑風吹雨打,莫爾寺依然能夠留存至今,實屬幸運。而從今往後,莫爾寺的存續,則不再僅僅依靠運氣。
想抓住潑天富貴 得複製「阿勒泰模式」
白雲、湖泊、草地、遠山,徐婷(化名)覺得自己走進童話了,不過抬眼再看面前,她又瞬間感覺自己穿越回了北京東三環——緩慢蠕動如長龍一般的車隊,明明是城市裡早晚高峰的標配。「人也太多了!真沒想到新疆能有這麼多人。」
薛翊冰在新疆從事旅遊業快20年了,他說:「今年從5月到現在,新疆就沒淡過。」薛翊冰記得,電視劇「我的阿勒泰」播放期間,全公司都在追劇,追完馬上開會,立刻設計、推出阿勒泰地區的新產品。果然,從電視劇播放開始,每天諮詢阿勒泰地區旅遊的客人增加了30%至40%,新推出的產品馬上獲得市場反饋。據阿勒泰地區文體廣旅局公布的資料,5月阿勒泰地區遊客量同比增長60.81%,旅遊收入實現同比增長88.25%。
體驗式旅遊 流量變客量
想要接住流量,阿勒泰地區繼續和愛奇藝「我的阿勒泰」專案組合作,給劇迷提供售後服務。阿勒泰地區文體廣旅局局長德麗達·那比表示,為了把螢幕流量轉化為線下客流量,他們沒少動腦筋。劇集播完後,當地立刻把劇中提到的「鳳俠小賣部」場景進行了修復,現在鳳俠小賣部集中售賣黑肥皂、白樺液等劇中產品。劇中場景都設立打卡點,且進行高德地圖、百度地圖等導航App標註。
從民俗文化到劇情短視頻拍攝體驗類的互動體驗也不少,例如「放一次羊」、「做一次李文秀」……到了肉孜節、古爾邦節這樣的節事,遊客還可以看到賽馬、叼羊、摔跤、姑娘追等民俗活動,如果是小型表演類的,遊客也可以參與。直到現在,薛翊冰每天仍然接到不少阿勒泰地區的旅行諮詢,「我的阿勒泰」帶起來的熱度,依舊沒有減退。
目前新疆對最廣大遊客的吸引力,以自然風光為主,網上也流傳一句話,「去新疆等於去看全世界」。但薛翊冰也稍感遺憾,因為在人文歷史領域,新疆還有太多可以挖掘的文旅資源。
「一新研學」創始人吳建新認為,新疆的理念正處於從旅遊向文旅過渡的過程中,但一部分當地同行的意識還停留在上一個階段:「我帶你看看我們的風景,吃我們的好吃的,感受一下民族風情,再帶帶貨,你買點東西走,就行了。」在他看來,新疆有風光有古蹟,現在還缺點故事,缺能打動遊客的文化符號。
徐婷回北京前最後一站去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其中完全不同於內地的文物讓她震驚。例如展館裡的近十具乾屍,其中有3800年前的樓蘭公主,有頭髮、皮膚、指甲等都保存完好,可以說是栩栩如生。讓她印象最深的是唐朝時期高昌王國的最高軍事統領大將軍張雄,雖然已逝,仍然能看出他生前體格壯碩。「裡面還有一些唐代的點心、金元時期衣物,難以想像的精美,而且保存完好,感覺還能吃能穿一樣。」徐婷感慨,「進去之前真不知道這麼精彩,怎麼以前沒看到宣傳啊?」
歷史文化宣傳 有待加強
對於歷史文化領域的宣傳和開發,大概還算新疆文旅的短板領域,而這仍然是「意識的問題」,吳建新說,一部分從業者的思想還在旅遊1.0階段。吳建新也去了自治區博物館,作為一個擁有幾十萬粉絲的文博博主,他直著急:「內容太好了!怎麼沒有人好好做一做呢?」他翻遍社交媒體,發現新疆的旅遊KOL多數還是帶貨,沒有多少文博博主,更別說具有一定流量的文博博主。如今各地知名博物館幾乎都有文物表情包,有受歡迎的文創產品,新疆似乎也沒有,「新疆的朋友們還有點玩不起來」。
「怎麼把故事講好,把遺跡蘊含的歷史講清楚,我們在這一塊還是挺有壓力的。」作為新疆的文博人,馮偉很明白遊客的需求是什麼。新建成的龜茲魏晉古墓遺址博物館的數位化程度相當高,「用語言不好講的,(用數位化)直觀地就體現出來了」。
庫車有新疆最大的石窟克孜爾石窟,還有兩處世界文化遺產——玄奘到訪過的蘇巴什佛寺以及漢代留下的軍事建築克孜爾尕哈烽燧。近幾年,兩處世界文化遺產都修建了遺址展廳。「展廳是遊客到達遺址後的第一站,先在展廳進行一些基礎知識的普及,再看實物才會有更多的感觸。」馮偉說,「要不然看克孜爾尕哈烽燧,就是高高的一個高台,佛寺遺址就是一些殘垣斷壁,你不能想像兩千多年前是什麼樣子,它經歷了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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