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墜入時光隧道 到電影現場 身歷其境

好電影令人回味，親臨拍片現場，回味升級。

「拍片現場」不是指攝影棚搭的場景，假場景沒有生氣。也不是合成動畫，動畫談不上現場。拍片現場指劇情發生地，像巴黎鐵塔、帝國大廈、羅馬噴泉、金門大橋和埃及金字塔。但這些實景一再入戲，感情已被榨乾，咱們去小地方挖寶。

希區考克「鳥」 海灣小鎮Bodega Bay

希區考克果真鬼才，把英國作家Daphne du Maurier小說「鳥」(The Birds)搬上銀幕，把英格蘭村莊鳥襲人怪事，移植美國。一個夏日，我們從加州矽谷沿101北上，穿過金門大橋走國道1號，兩小時後下山坡，海灣小鎮Bodega Bay盡收眼底，路邊出現招牌，「鳥的實景地」。

事隔多年，小鎮依然樸素，「鳥」的殺人場景還在。走進教堂，電影裡木板緊釘的門窗不見了。

校園裡孩子嘻笑爬鈴鐺塔，已沒有啄人烏鴉。駛入鎮上加油，難想像海鷗如何讓加油機爆炸。藍天碧海，海鷗翩翩，野花鋪地，安詳小鎮，在希區考克手下是悲慘世界。大師的懸疑片都是人類互相謀殺，「鳥」是動物殺人。

曾在另文談「迷魂記」Vertigo，大師用鏡的意境，設計成金露華當著詹姆史都華面，兩度自殺成功。拜訪San Juan Bautista鎮發現，若干技巧後來也在哈利波特電影出現，小孩騎著掃把飛上天打架。早年電腦科技不發達的時代，電影的成就令人讚嘆。

「邊城英烈傳」 德州阿拉摩堡

有次從矽谷去休士頓，駕車4000公里穿越加州、內華達、亞利桑納、新墨西哥和德克薩斯五個州，西部史上三大人物，維亞厄普、比利小子和傑西詹姆斯遊走的家鄉。印象最深的是聖安東尼奧市，悲壯的阿拉摩堡(Alamo, San Antonio, Texas)，美國南北戰爭前，本土最慘烈戰鬥。

1836年3月6日，墨西哥大軍攻入阿拉摩，屠殺全堡260士兵和眷屬。一個月後休士頓將軍率軍反攻，奪回阿拉摩，一句「Remember the Alamo！」勿忘阿拉摩，比美春秋齊桓公「毋忘在莒」。奪城勝利，鄰近各州共推休士頓為總統，成立「德克薩斯共和國」。「德國」短命，九年後重回聯邦懷抱，剩下孤星Lone Star。休士頓市就為紀念休士頓將軍，聖安東尼奧就以墨西哥將軍為名。

1960年約翰韋恩以阿拉摩堡為實景，自製自演「邊城英烈傳」(Alamo)，聲勢很壯，奧斯卡最佳電影熱門，竟意外敗給寇克道格拉斯主演的「萬夫莫敵」(Spartacus)，羅馬奴隸起義的故事。阿拉摩命中注定，兩度淪陷「異族」，墨西哥軍和羅馬奴隸。

我們瀏覽染血石牆、生銹武器、彈孔軍服、婦女躲避的石井、陰涼大廳高懸著孤星旗。「古月照今塵」好像在悲泣「阿拉摩」？百戰舊河山，古來功難全，江山幾局殘，荒城重拾何年……。

貓王「軍中春宵」 巴伐利亞小鎮

那次本想去黑人爵士樂之都紐奧良、貓王普里斯萊老家孟斐斯，因為勞累作罷，不料幾年後卻來到電影「軍中春宵」(G.I. Blues)，貓王在德國服兵役的法蘭克福米騰堡(Miltenberg)。這座梅茵河畔的巴伐利亞小鎮，三叉路口有家漂亮的Riesen酒店，貓王服役時常來駐唱。酒店見美國遊客進來，立刻播放Wooden Heart，貓王在軍中春宵裡唱的德國民謠。

貓王的人生結局是個悲劇，經紀人竭力逼他賣命，最後在賭城演唱時累得不成人形，靠化妝維持外貌，靠注射支撐體力，套句現代話「操死」，操勞過度而死，還不滿43歲。古語說紅顏薄命，貓王是「紅歌薄命」。他有首紅歌，冥冥中唱出自己的宿命，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智者說，只有傻子才一頭栽入。貓王和歌迷都是傻子，經紀人賺錢聰明，誘他一頭栽入。

「真善美」 阿爾卑斯山城

同樣唱歌，茱莉安德魯絲快樂多了，「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 一開場就告訴你，莫札特老家薩爾斯堡有多美，The hills are alive with the sound of music……，山巒充滿活力，只因樂音飄揚。這奧地利的阿爾卑斯山城，汩汩河水注入遠方多瑙河。在那水秀山明間，我們享受真善美大餐，Doe、Ray、 Me……，希特勒為什麼攻占薩爾斯堡，他恨莫札特嗎？

林海音「城南舊事」 北京南柳巷晉江會館

那年我們去北京，回到台灣作家林海音女士的城南琉璃廠。走在廠甸大街，懷念她邂逅夏承楹先生(何凡)的「城南舊事」。南柳巷「晉江會館」是林故居，被訂為古蹟。四合院內兒童戲耍的槐樹已成古木，長班老王的女兒已是老婦人，知道林海音的後人海外來訪，特別收拾打扮迎接。台灣導演楊力洲指導我們，步上北京協和醫院禮堂講台，憧憬夏林結婚。妻夏祖麗是在協和出生，襁褓中由媽媽林海音抱回台灣。緬懷古今，睹物思親，我遞上紙巾。

「防兔牆」 澳洲人真人實事電影

澳洲電影「防兔牆」(Rabbit Proof Fence)，也是真事。當年英國人移民澳洲，只見珍禽異獸，沒有兔子，無法獵狐，因為狐狸不出洞抓兔子，於是進口野兔。野兔繁殖力強，幾年後充斥山林，造成農牧業禍患，原來兔子搶吃牛羊肥沃草原，牛羊不吃糞便汙染青草。政府便與民間合力，在農牧區和山林間豎立防兔牆，全國總長5614公里，比美萬里長城(山海關到嘉峪關6700公里)。

防兔牆絲毫不美，20世紀初，澳洲白人盛行收養原住民兒童，給予現代教育。立意好，執行有問題，因為破壞家庭，造成悲劇。三個原住民少女被帶到拘留營，等待分配給白人家庭。她們看見營外有防兔牆，型式和家鄉的一樣，「順著牆走就能回家」，於是逃出拘留營，沿著防兔牆跋涉兩個多月，只有兩人回到家鄉。

新聞讓澳洲人丟臉，立法禁止領養，就像白澳政策說廢就廢，立法禁槍該做就做。領養制度廢了，防兔牆也失敗了，因為兔子擅打地洞，萬里長牆擋不住。當時我從聯邦政府退休，在野外見到防兔牆，心想怎麼有人動這傻念頭？沒想到，後來見到一件傻趣。

不久網路初啟，澳洲政府倡導使用網路，有個電視廣告，小學老師講解中國古代文明，一個小女生問，中國人為什麼要建長城？老師一愣，一本正經說，「因為中國兔子太多」。這時廣告畫面和聲音凍住，出現大字，「想獲得正確資訊嗎，請上網查詢。」能設計如此廣告，可見澳洲人不傻。

史坦貝克的世界 就在蒙特瑞

說到文學與電影，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 1902-1968)家鄉Salinas，從我住的San Jose去僅一個多小時。當地盛產包心菜，菜田一望無際，陽光下，上百個灑水器突然自動開啟，背著陽光駕車穿越，綠地出現上百個小彩虹。

薩琳娜絲因史坦貝克的小說和電影而紅，「天倫夢覺」(East of Eden)造就了詹姆斯狄恩。「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是普立茲獎小說、奧斯卡獎電影。電影「人與鼠」Of Mice and Man的原著是美國學生必讀小說。遠洋郵輪來到蒙特瑞(Monterey)，遊客很快進入史坦貝克世界，小說和電影裡的「製罐巷」(Cannery Row)，正是蒙特瑞的主要街名，肖像、餐館、紀念品，他的博物館，寫作的咖啡館，史坦貝克故居裡還開了餐廳。導遊冊子告訴你，如何走完「史坦貝克路線」。

我們去史坦貝克老家餐廳，氣氛雅致、牛排細嫩、少油少鹽，因為顧客多半中老年人。台灣來的朋友問，「聽說美國文豪史坦貝克，離你們家不遠。」我回她，「對，我去他家吃過飯。」霎時，她張開嘴，眼珠變大。

走訪電影拍片現場，會遇上想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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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2023夏天，寫完本文，國際驚傳慘案，深海觀光器泰坦號Titan，墜入北大西洋鐵達尼號Titanic的沉船海底，發生爆炸，五名富豪罹難。震驚之餘，深感「親臨現場」未必都是好玩的事。

(作者曾任台灣的電視評論、澳洲聯邦新聞主編、美國世界日報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