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亨利·泰勒 勾勒美國B面
繼「愛德華·霍普的紐約」(Edward Hopper's New York)之後,惠特尼美術館(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再度重磅出擊,推出當代非裔美國畫家亨利·泰勒(Henry Taylor)的大型回顧展。展覽名稱「亨利·泰勒:B面」(Henry Taylor:B Side)寓意他的即興創作方式;B面是唱片的另一面,通常包含較少為人知、更具實驗性的作品。
紐約時報也拿該展覽名稱作文章,藝評專欄標題名為「亨利·泰勒的B面充滿了A級畫作」(Henry Taylor’s ‘B Side’ Is Full of Grade-A Paintings),作者羅伯塔·史密斯(Roberta Smith)讚譽泰勒的作品不但充滿生命活力,也彷彿是美國社會的一記警鐘。
史密斯指出,只要像亨利·泰勒這樣的藝術家還在,繪畫就不會有消失的危險。這是因為泰勒和大多數偉大的畫家一樣,為了自己的目的重新詮釋了繪畫這項媒介,並根據自己的需要對它進行重塑。而這些需求似乎複雜、包羅萬象,且極富同情心;史密斯說,這是一位雄心勃勃藝術家的需求,他極盡可能、全面描述美國黑人的生活,從自己到家人、朋友、其他藝術家(其中一些是白人),以及政治和文化領域中的非裔,並涉及監禁、種族暴力等一些敏感的社會議題。
祖父喪命 故事縈繞畫作
出生於加州的范杜拉(Ventura)的泰勒,是八個孩子中最小的。母親幫人打掃清潔,父親是油漆工、受雇於當地海軍基地;一個哥哥在22歲時被槍殺、七年後去世,泰勒說,他經常想起這件事。他的另一個哥哥當了牧師,還有一個在當地成立了「黑豹黨」分部。對於這一切,小時候的泰勒只是「看著、聽著」,正因為如此,他學會了如何觀察;後來他發現,當他讓人們感到自在、願意讓他為他們作畫時,這種技巧就派上了用場。
泰勒一家來自德州東部那不勒斯(Naples)小鎮,祖父阿德摩爾(Ardmore)不願意摘棉花,於是離家一邊馴馬、一邊賭博。泰勒的父親九歲那年,阿德摩爾遭不明身分者襲擊;他回到家,讓妻子清洗傷口並簡單包紮,然後騎上馬去尋找試圖殺害他的人,結果再度被開槍打死,泰勒的父親與祖母不得不前往收屍。這個故事與阿德摩爾一直縈繞在泰勒的畫作中,他一次又一次描繪黑馬的形象,就像經常出現在夢中的親人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現年65歲的泰勒,是21世紀最知名的畫家之一,他的工作室位於洛杉磯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距離「韓國城」很近;工作室是個很大的房間,水泥地板上鋪著東方和摩洛哥地毯,牆邊倚著幾幅畫。泰勒在接受The Greats專欄作者米勒(M.H. Miller)採訪時開玩笑說,他幹這行已經很久了,他可能前一天還在這裡努力工作,但第二天就做不到了。他說,20年前自己可不是這樣,畫畫的時候,會忘記身在何處,甚至沒有意識到已經筋疲力盡。
泰勒年輕的時候,也沒想到可以靠畫畫謀生,他有種喜歡講故事的衝動,覺得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名作家。泰勒在奧克斯納德社區學院(Oxnard Community College)就讀時,新聞學教授馬克·迪佛(Mark Dever)是他難忘的良師,泰勒只上了迪佛的課一年,他就因車禍去世,但他的建議一直讓泰勒銘記在心,迪佛經常說「去瞭解故事,回去瞭解真相」。
無題壁畫 黑人「大遷徙」
泰勒30多歲才從加州藝術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 s)畢業,40多歲才遇上伯樂、有了畫廊經紀。他在2021年接受英國「衛報」訪問時表示,很多畫廊都說他們「觀察」了他20年,「那是該死的謊言」;前半生的「局外人」經歷在他的作品中留下許多印記,他的作品描繪了炫目的成功與卑劣的失敗之間那個僅一線之隔、岌岌可危的世界。
泰勒曾對「文化」(Cultured)雜誌表示,他所承受的某些事情,沒想到他的兒子一樣也遭遇到,他們仍然不得不經歷這一切。此次展出的許多作品都證明了美國非裔一直以來的際遇,其中最突出的是一幅巨大的「無題」石墨壁畫,環繞展廳的四面牆壁,敘述了從西非到美國歷史上600萬黑人的「大遷徙」(Great Migration)事件、奴隸制度長遠而可怕的影響;最後,歌手惠妮·休斯頓(Whitney Houston)展翅飛翔的大型圖像,將這幅精彩壁畫推向最高潮。
描繪悲劇 勇敢屈辱交織
2017年的「THE TIMES THAT AINT A CHANGING, FAST ENOUGH !」更是一幅顛覆世人觀點的畫作,描繪發生在前一年警察槍殺非裔男子卡斯泰爾(Philando Castile)事件。畫中卡斯泰爾獨自待在車裡、血流不止,一具屍體躺在已成為他墳墓的地方;一條藍色、扭曲的安全帶將畫作一分為二,一半是卡斯泰爾呆滯、沒有眼瞼的眼睛,另一半是隻握著槍、白人的手。然而,即使描繪的是悲劇事件,畫布上也迸發出生命的火花:炙熱的色彩、巨大的鏤空圖案、快速有序的筆觸、匯聚成橙、藍色血流。在泰勒的作品中,將勇敢、英雄主義與死亡、失敗的屈辱交織在一起。
自畫像 流露王者姿態
泰勒的自畫像則取材自16世紀末一幅亨利五世的畫作,他身著毛絨長袍、戴著鑲滿寶石的項鍊;舉起一隻纖細的手表示祝福,流露出王者般偉大姿態。熟諳藝術史的泰勒也為歷史的幽靈注入了新的生命,2017年的一幅作品,是德國藝術家葛哈·利希特(Gerhard Richter)11歲的女兒貝蒂照片的「複製品」,但描繪的不是金髮碧眼的白人女孩,而是一個留著非洲髮辮的黑人女孩,是與他同是非裔的藝術家卡西·納莫達(Cassi Namoda)。泰勒對白人男性時代的一次直擊是,再現了19世紀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的名畫「母親」(Mother),名為Eldridge Cleaver,畫中的黑人男子坐在一把現代主義椅子上,輕鬆地抽著菸。
The 4th 控訴囚禁的國度
紐約藝評家傑瑞·薩爾茲(Jerry Saltz)說,在泰勒的畫作中,一些描繪日常生活的作品同樣令人動容。2012年的「The 4th」是一幅不朽的畫作,高13英尺、寬6英尺多,幾乎可以佔據一座大教堂;畫中一位黑人婦女正在燒烤,爐上的雞肉、熱狗和其他肉類構成了一幅有趣的抽象畫。這幅畫的背景是個有圍牆的庭院:一座監獄,也許她是在向監獄裡的囚犯供奉祭品;也許這就是7月4日獨立紀念日對泰勒的意義,在獨立的同時,依然還是「囚禁的國度」(carceral state),是美國歷史的B面:黑色另的一面。
在惠特尼美術館寬闊的展廳中,還可以看到泰勒望著蹣跚學步的女兒餵自己吃飯、前總統歐巴馬夫婦愜意地坐在沙發上、偉大的黑人吉他手查克·貝里(Chuck Berry)為一群略顯茫然的白人青少年表演。
外表粗糙 內在特質細膩
史密斯說,泰勒筆下的人物十分真實,暗示藝術家與他創作對象之間的緊密聯繫,而顏料則是這種聯繫的媒介;如果說泰勒的畫作外表粗糙,那麼他筆下的人物則具有飽滿的內在特質,這需要細膩的觀察,不斷思考他們的表情以及背後的情感。
泰勒的一些畫作則因創作方式而充滿力量,傳達了畫中人物經常面臨的嚴酷處境,以及由此產生的堅韌精神。史密斯建議,在「家庭肖像和場景」展區,不要錯過描繪親情衝突、2011年的「那件衣服,不是我」(the dress, ain’t me)。畫面中,身著白色洋裝、神情堅定的小女孩僵硬地站在客廳,旁邊站著一位祖母模樣的婦女,雙手緊握、仔細檢查小女孩的衣服,肢體語言十分細膩。作品的色調為棕色、赭石色、白色和淺藍色,是泰勒奇特而簡約的用色典範。
在展覽其中一個大展區中,展出了泰勒周遭人物的肖像與繪畫,其中頗引人注目的是2006年描繪神秘人物「胖子」(Fatty)的作品。畫中的男子身材魁梧、身穿綠白相間襯衫站在街上,身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一邊是白色的超市,另一邊是一棟完美如畫般的平房,院子裡站著一個人。「胖子」的右眼貼著一小塊藍色膠帶,像是海盜的眼罩,使得他的目光深邃莫測;左眼則彷彿瞪著觀看者,一隻手還捏著啤酒罐。
值得一提的是,展覽還包括19幅卡馬里奧州立精神病院(Camarillo State Mental Hospital)病人的肖像畫,泰勒曾於1984年至1995年在那裡工作,當時他正在奧克斯納德社區學院和加州藝術學院學習藝術,並於1995年獲得藝術學士學位。這些作品是他現存最早的作品,雖然有些感覺未完成,但反映出泰勒對內在世界的敏感。
「亨利·泰勒:B面」從即日起至明年1月28日在惠特尼美術館展出,地址為99 Gansevoort St, New York,更多展覽資訊請見官網http://whitney.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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