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初見刮葫 簡約隱藏激情

周末我與友人小聚，踏進一家南美風味餐廳，我很快注意到舞台上的歌手持有一件我從未見過的打擊樂器。它原木色的紡錘形弧面一側有幾個圓孔，另一側均勻排列著類似搓衣板表面的波浪齒紋，演奏的時候，歌手左手手指伸入孔洞，像攥保齡球一樣握緊樂器，右手揮舞細木棒，上上下下刮擦齒紋，甩出配合曲調的節拍……，彷彿被彩色珊瑚礁盡情撞擊的濤瀾，迷香起伏，卓詭變幻。

分男女型態 流行於南美

這件外表簡易卻內藏魅力的樂器，令我好奇，我忍不住在表演間歇上前詢問，得知它廣泛流行於古巴、波多黎各等南美地區，名字叫Guiro，其中的字母r發音d。歌手告訴我，Guiro由葫蘆曬乾後製作而成，屬於男性形態。接著他為我展示了女性形態的Guira：一個帶把手、中空的不鏽鋼圓柱體，表面布滿顆粒狀突起，稍經刮擦，就迸發出具有穿透力的亮音。

Guira是源於多明尼加共和國的交誼舞--梅倫格舞(Merengue)必不可少的伴奏樂器。「Guira比Guiro更適合演奏梅倫格舞，」歌手解釋道，「因為梅倫格舞熱烈奔放，節奏緊湊，要求樂器結實抗造。從材質上說，Guira勝任起來綽綽有餘，而Guiro就未必了。」「所以女性比男性堅強。」我脫口而出，忘了加名詞和所有格限定的結論無心插柳，栽出的幽默感逗得歌手大笑不止。

想起學過雲南葫蘆絲

隨後我上網搜索，搜出該樂器的中文名「刮葫」，音譯和意譯都算吻合。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雲南少數民族樂器葫蘆絲取材於葫蘆。葫蘆絲的外形與刮葫一樣簡易且獨特：三根內部均置簧片的竹管插入一個葫蘆底部，中間的竹管開有音孔，葫蘆作為氣室，葫蘆口是吹口，吹奏的方式像極了吹牧童笛--我在小學音樂課上學過吹牧童笛。

幾年前初見葫蘆絲表演，其簡約卻有立體感的音色，像不含添加劑的冰淇淋，純粹到可以融化塵囂中一切精雕的棱角。我心生懷舊之情，托家人從北京琉璃廠捎來了一支，依照網路教程煞有介事地開始自學，不料沒學兩天就叫苦不迭。

音孔不難記，指法也好掌握，關鍵卡殼在吹奏技巧。指法決定「聲」，氣息決定「情」，聲情並茂，方可餘音繚繞，奈何我的肺活量太小，吹不了幾口便心虛氣短，堅持著再吹一會兒，乾脆兩眼發花，饑腸轆轆。看來民間俗語「飽吹餓唱」不無道理：腹中飽滿，力道才能飽滿，吹出的聲音才能飽滿。可時刻提防體重上漲的我，又不敢饕口饞舌，如此瞻前顧後，葫蘆絲最終淪為書櫃裡的裝飾品。

都怪我低估了葫蘆絲的演奏難度。我以為葫蘆絲和牧童笛一樣，一吹就響，周圍也有朋友說她學了不足半日葫蘆絲，就能搞定兒歌「金孔雀輕輕跳」，可她沒強調她有四年吹單簧管的基礎，吹起葫蘆絲來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當我在餐廳裡，目睹歌手以幾乎突破了刮葫物理侷限性的手法，遊刃有餘地揮袂令人尖叫的感染力，我唯有奉上欽慕的掌聲。身邊看熱鬧的孩子說，這個東西看起來好容易學，我佩韋自緩，不敢妄言。以我有限的經驗推斷，演奏刮葫至少需要敏銳的樂感、隨機應變的能力，以及強壯的肱二頭肌和肱橈肌，這些先決條件並非所有人天生擁有。

看似簡單 實則不易

都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倒覺得有些事就算有心也不見得能辦成，而且天賦與持續付出的慣性，往往令人們無意識地弱化了任務的不易。沒有據鞍讀書，水到渠成，何以輕鬆解出微分方程？沒有台下十年功，何來台上一分鐘？好萊塢不滅樂團(Hollywood Undead)在成名曲中坦言：「你以為我能寫出這樣棒的歌是撞大運？錯！那來自我始於孩提時代的勤奮。我早已演出過上百萬場，面對空地，觀眾只有親屬和友人。」

音符和音符之間蜷縮著許多暗淡的靜寂，靜寂中的夢囈也許格外清晰，可當旋律響起，魚龍百戲，碌碌無奇的耳朵就聽不到真相的呼吸。說極端些，連呼吸也並非無條件之易事，它需要隸屬一個健康的身體，至少不受鼻塞困擾。

「簡單」源於一個複雜積累的過程，是每個堅強的靈魂在盤山涉澗中所獲得的不期的饋贈。既然我們在來之不易的生命中，唯心不易地做著各種委實不易的事，那不妨將自述的標籤留出一角寫上「自豪」，以刮葫飽含赤道無風帶般的激情，來一次毫無保留的自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