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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憶母「吃糠也要讓孩子讀書」

9月9日是母親的忌日,勾起我對果斷和智慧的母親一生的回憶。母親享壽74歲,74歲是充滿苦難的歲月,一憶起母親,就黯然淚下。

我母親姓車,父親姓張,母親21歲時嫁到張家。父母結婚時兩家都是殷實家庭,依農村說是「門當戶對」。爺爺有四個男孩,我父親是老小,分家時,每個兒子都分了23畝地;地的肥薄、遠近,我爺爺和每個兒子都做了商量,基本上公平合理。

在我的記事裡,大伯父、二伯父和三伯父都是生了兩男兩女,而我父親則人丁興旺,生了四男四女,人口比幾個伯父多了一倍,土地一樣,儘管我家人多,地種得會精緻些,還是比伯父家困難。隨著女兒出嫁要花錢,兒子訂婚娶妻要花錢,孩子上學要花錢,我家和幾個伯父家生活水準拉得愈來愈大。不過由於母親精明能幹、善籌畫和吃苦耐勞,加上父親的實幹,一個個坎都闖過去了。

父受傷臥床 母照顧全家

在母親講述和我記憶中,家裡發生過幾乎讓母親愁死的幾件大事。

母親剛嫁到張家不久,丈夫被軍閥吳佩孚軍隊抓走,幾年沒有音信。母親告訴我,父親在和奉軍作戰被打敗,逃回了家。母親說:「在這些歲月裡,我天天以淚洗面,如坐針氈地煎熬。將近兩年後受了點輕傷,終於回來了。 」

1932年,蔣馮閻混戰又發生在離我村不遠的黃河南岸,包括我村在內的黃河南岸所有村莊住的全是軍隊,村民不知道他們誰是蔣、是馮、是閻?我父親和很多村民被抓去送飯、送彈藥、抬傷員。父親在一次上前線抬傷員時,被子彈擊中右腿,血流如注,在村民的救助下抬回了家。

母親說:「你父親臥床兩年多,靠中藥治癒。」母親一面照顧我父親,一面領著我十歲的大姊和八歲大哥,在一頭牛的幫助下,種、收和管理20多畝農田。母親在這800多天裡,過著牛馬的日子。我母親是農婦,但她想得遠,想到男孩的未來,在如此艱難情況下,還送我大哥去村小學讀書。

日軍來襲 母帶全家脫逃

1941年春天,日本鬼子過黃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臨近的村莊房子在燃燒,我村風聲鶴唳:「鬼子馬上進村啦。」村民領孩抱娃牽牛紛紛外逃,可是我父親下地幹活遲遲不歸。我母親真不簡單,毅然決然領著六個孩子,我大哥抱住最小的弟弟,我二哥牽住牛逃往山洞裡。我父親回村時被日本鬼子抓住,嚴刑拷打,母親要是等我父親,全家八口人都落入毒手,後果不堪設想。

父親被鬼子抓走,是死是活,杳如黃鶴;母親以淚洗面,徹夜難眠,左等右等,十天過去了,仍不見父親蹤影。母親把孩子們叫在一起,含淚說:「您伯可能被鬼子殺害了,往後日子再難還得過」,我們哇地一聲全哭了,母親抑制不住也哭了,洞裡洞外哭聲震天,其悲痛難以言喻。

在我們已絕望的一個晚上,父親奇蹟般回來了,家人把父親圍起來哭成一團,這是難掩的喜哭。坐下來後,父親講述了他受的折磨和死裡逃生的經過。

鬼子把我家兩棟草房燒光,化為灰燼,我們在窯洞住了近一年,洞隨時有塌的危險,又影響農耕。想蓋一棟房,可又沒錢買磚和木頭,母親到我舅家想借錢,苦苦哀求我舅,他很遲疑。還是我老爺和姥姥疼女兒,他們對我舅說:「誰都有困難的時候,鬼子燒了你姊的房子,你應該理解和同情你姊的困難,要支持你姊一把。」母親沒白哀求,我舅支援和借給我家一些錢,蓋起了一棟房,我們搬出了又黑又潮濕又易坍塌的土洞。

母精心籌畫 度過大災年

1942年是要命的一年。這一年,河南是大旱、蟲災加鬼子禍害的一年。莊稼顆粒無收,黃蟲鋪天蓋地,鬼子常進村騷擾,抓人服役。那年四處逃荒,賣兒賣女,餓殍遍野,是河南社會的真實冩照。

我三伯父全家逃荒陝西三原,二伯父帶著女兒,在逃荒陝西途中走失,女兒是死是活、在什麼地方?直到二伯父過世前,全無消息;村裡去外地逃荒討飯的、餓死的、賣女兒的人有好幾家。我家在村裡算比較窮的,但既沒逃荒討飯、賣兒賣女,又沒餓死一個人,這全靠母親預見和籌畫與父親實幹所致。

母親在災難降臨時給家人說:「我們不能希望老天爺下雨,也不能靠神仙滅蟲,我們要凖備長期對付災情,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能吃的東西收集起來。」她說,綠豆苗耐旱,蝗蟲不吃它,長啥樣不管它;野花、野果要去找,要多挖多擷;榆樹皮能吃,能剝的盡量多剝些。領著我大哥砍所有旱蔫的高粱、玉蜀黍、穀子和地瓜簍;二哥和二姊能爬樹,負責擼樹葉;我、三妹、四妹擷野花野果、割野菜和剝榆樹皮。我母親把割下的農作物桿、樹葉、榆樹皮、野果、野菜、野花曬乾,凡磨成粉才能吃的與不需要磨粉就能吃的分開。

父母對我們說:「螞蚱(蝗蟲)到秋天就飛不動了,你們就到地裡抓螞蚱,抓得愈多愈好。這些蚱蜢焙乾,是好吃的食物,你們要多抓。」兩個妹妹眼明手快總是抓得多。一個多月,我們四個孩子抓了100多斤蚱蜢。另外,父親說蚱蜢是很好的肥料,種麥翻地時要設法把蚱蜢趕到犁溝裡,埋起來。

據母親說,磨成粉吃的有兩袋,不磨粉樹葉、野花、野菜有六袋和百十斤焙乾的螞蚱,加上收了幾十斤綠豆餘糧,吃是吃不飽的,但能維持到明年春。在我的記憶裡,到了隔年的陰曆三月,快揭不開鍋了,母親讓父親把家裡能賣點錢的東西,都賣了買點糧食,接著又是母親決定父親同意:「當出了三畝地」,才熬到麥子下來。

正是靠母親精心籌畫,全家才度過大災年。在河南餓死幾百萬人,逃荒幾百萬,失兒丟女不計其數的情況下,我家都活過來,全靠有預見的母親。

不識字 卻有生活智慧

母親是個有智慧有理想的女人,她不識字,但她能挖掘家裡很有限的資源,讓孩子讀書。父母生了八個孩子,一個早年夭折,七個孩子有五個讀到大學中專和高中,有兩個進過識字班。母親的名言是:「吃糠咽菜也要讓孩子讀書。」我家條件差,能有這麼多孩子讀書,周圍三里五村都為我家伸大拇指。

母親給了我們生命,在大災大難中拯救了我們的生命,也為我們鋪墊美好的未來。憶母,有流不完的辛酸淚;她把血和乳汁全部灌養予兒女,為兒女操碎了心,而得到兒女的回報卻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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