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季羨林的開悟 心安即是歸處

新近讀完季羨林著作的｢心安即是歸處｣，是通過網路幾經挑選購得， 由中國蘇州的古吳軒出版社印製，2020年初版，我讀的版本是2023年3月的第三次印刷。

請辭桂冠 尋回自由自在

季先生曾經留學德國獲博士學位，歷經文革，當過北京大學副校長，晚年於病房的寫作，請辭加諸頭上「國學大師」、「學術界泰斗」、「國寶」的三頂桂冠，請還他一個自由自在身，希望能講點實話，並且「講得實事求是，水分愈少愈好」，不禁為他的質樸本性折服。

我自從進入人生的秋季後，周遭不免傳有重疾或凋零的親友訊息，傷痛之餘，對逐漸老去的前行歲月，生出想閱讀足以敬重的哲人學者，他們的臨老心態、言行以及書簡著作，或可參考或可引為楷模，藉以從渾噩中自拔，而讀完這本親切樸實的書，不但舒心抒懷，鬱悶不再，感覺不同的年齡層，也都能開卷有益地從中汲取各自需要的人生養分。

老年之美 猶如霜葉之美

對「老」的感受，季先生特別欣賞池田大作名譽會長的著作、卞立強教授的漢譯本「人生箴言」裡的一段話：

「老」的美，老而美——這恐怕是比人生的任何時期的美都要尊貴的美。老年或晚年，是人生的秋天，要說它的美，我覺得那是一種霜葉的美。

細想這段季先生援引的話，我以為，是很有深意的。一片葉子由新生到辭枝，每個階段固然各有其美，經霜的各色秋葉，可以是集多彩美妍的大成，歷經春夏的茁發定型，不曾被風雨蟲害或人為摧損，棲定枝椏直至入秋，並非容易的挺過了整個生之過程，其韌性自帶有幾分不屈的尊嚴，從霜降到落地之前，變色綻放的美顏，有如黃昏的彩霞滿天，霜葉和夕陽，兩者常被賞嘆，其實臨去情景，也有幾分相似。

無須多慮 死亡順其自然

自然界的動植物，有生必有死，這是無法避免的規律，藉以維持生態的平衡。晚年的季先生，他對年華老大處之泰然，認為對老一輩人的離去，短暫悲傷過後，便恢復平靜，依然興致不減運轉生活，保持健康愉快地多做有益的工作，並且特別推崇陶潛的詩句「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意思是身處世間風浪中，不喜也不懼，凡事盡力而為，無須左思右想的多慮，可見他看待諸事的豁達，包括面對「死亡」，認為既是不可避免，便順其自然，該離去便離去的隨遇、隨處而安。他自道在耄耋之年以日計、以時計的歲月，更要「仔仔細細的過日子」，也就是「多一些典雅，少一些粗暴；多一些溫柔，少一些莽撞；多一些人性，少一些獸性」，免得離世時，後悔不曾把握當時原本可以過得「不尋常」的寶貴時日。

蘊育內涵 勉學子背詩詞

我個人對身處過教育界的季先生，他的愛才、育才良言特別有感，覺得這些真言，多半也一樣適用於民眾。舉凡年輕人出校門、入社會後的尋常日子裡，人情處事、浮世眾生的相處之道、得毀譽、遇挫的心態平衡與調適，盡見於第三章「縱浪大化，不憂不懼」中。

例如遇上「走運」或「倒楣」，若視同「禍」與「福」的相倚，便可保持情緒的穩定；而「緣分」與「命運」，二者其實難分難辨；｢真理愈辨愈明嗎｣一文，提及哲學家們既「辨」又「辯」，結果是讓讀者眼花撩亂，墜入五里雲霧中，無所適從；說謊，有利於己，多半有害於別人… 凡此種種，我以為，處世久後，各人際遇不同，或會有各自不同的見解和解說，基本上，閱讀後，能會意、微笑的讀者，我是其中之一。

年輕人在校門內，確實是讀書、做學問最理想的專注時期。把讀書當成平生福氣的季先生，除了主張｢自己的專業書要讀，專業以外的書，也應該「隨便翻翻」，知識面愈廣愈好，得到的訊息愈多愈好，否則很容易變成鼠目寸光的人」。

他為北大「燕園幽夢」寫的序中，勉勵學子「最好能背誦幾百首舊詩詞和幾十篇古文，讓它們隨時涵蘊於你們心中，低吟於你們口頭，這對於你們的文學創作和人文素質的提高，都會有極大的好處」、「對外國的優秀文學作品，也必實下一番功夫，簡練揣摩，如果能做到這一步，必然能融會中西，貫通古今，創造出更好的作品」。

這段文字，溫新了我的煙遠記憶，讓我想起當年在台的文學課堂上，多位資深教授也有過類似的教示，有幸再讀見，重沐諄諄箴言，頓覺親切不已；至於季先生列舉他最喜愛的十本中國文學作品（外國文學作品和他的專業書籍不在內），我在求學時期，多有涉獵但未精研，而今年歲虛長，雖能體悟箇中奧妙，只是手邊已無藏書，有機會定然補足再讀。這十本書分別為：史記、世說新語、陶淵明的詩、李白的詩、杜甫的詩、南唐李後主李煜的詞、蘇軾的詩文詞、納蘭性德的詞、儒林外史、紅樓夢。

嚴謹之外 也見平易有趣

嚴謹學術界以外的季先生，也有令人意外的平易有趣面，從他敘述在延吉吃生魚片的過程可窺一斑：當那尾活蹦亂跳、魚頭對準主賓、魚身已被切成片片生嫩的大鱗魚被端上桌時，季先生大吃一驚地「把眼睛瞪得圓而大，眼裡面的白內障還有什麼結膜炎，彷彿一掃而空，又能洞見纖微」，主人連聲說請，他忐忑不安得「心直跳，眼直瞪，手直顫，唇直抖」「手哆里哆嗦，把筷子伸向魚身，撥出一片魚肉，眼睛一閉，狠心一下，硬是把魚片塞進嘴內」最後經過夢幻似的沉思，為魚的來生輪迴禱告，心情才得以再度愉悅離席，也算片面見識了他的仁心、純真和趣性。

全書分八章以63篇散文寫成，閱見季先生在人間98年的生命智慧，讀後的感悟和啟示，因人而異，能夠給人力量，朝歲月樂觀前行，卻是一致，正是國外難得遇見的一本底蘊深厚的文學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