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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相人(上)

黛安∕圖
黛安∕圖

在大陸有一類人,男女老少都有,這類人通常家境不錯,吃喝不愁,靠的是祖上的名氣或家產過活,每天遊手好閒,不需要有正當的職業或專長來維持生計;當然其中有一部分人並沒有那麼好命,但他們想成功卻又不想自食其力,喜歡投機取巧走捷徑,往往就只能靠顏值或肉體被有錢人包養。這類人就是上海人口中的「白相人」。一般認為,白相人對為社會盡義務做貢獻沒有興趣,他們喜歡人前炫耀穿著,講究舉止大氣。

初來美國上大學之時,我在打工的餐館認識了一位上海來的女孩昭雲,那時她還是個高中生,不僅身材修長、長相美麗,還有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和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除了皮膚稍微黝黑之外,就像百花叢中一朵出眾的黑牡丹。昭雲的父親陳克,自上海交大畢業後就留校任教,在1980年做為交換學者來到了美國矽谷。陳克既聰明學習又勤奮,畢業後被一家美國大公司以特殊人才錄用了,並幫他辦了綠卡,就在矽谷落戶住了下來。而昭雲十四歲那年,陳克為她辦移民從上海來到美國。

昭雲的母親朱靜曾經是上海紅房子西餐廳的營養師,當年她認識陳克時,陳克是一個長相英挺卻又老實巴交的大學教師,那時他已經四十好幾。相處之後朱靜發現陳克十分勤奮刻苦,是個可靠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就決定嫁給他。婚後,她發現陳克對夫妻之間的事毫無興趣,去看了醫生才知道他生理上有缺陷,朱靜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陳克這麼大年紀還沒結婚。那時,朱靜正值虎狼之年,婚後沒有正常的夫妻生活讓她十分不開心。她開始陪著陳克到處求診看醫,但都無濟於事。次年冬天,朱靜在工作的餐廳門口發現了一名棄嬰,她見了覺得可憐,就和陳克商量收養了這名棄嬰,給她取名為昭雲。

昭雲兩歲那年,朱靜在工作中遇見一個來自新加坡的華僑商人尹登,初次見面朱靜就對尹登有了好感,尹登也是如此,之後他每到上海出差就會刻意到朱靜工作的西餐廳吃飯,久而久之兩人關係就更加緊密了。朱靜開始以出差之名,多次跟著伊登去旅遊,半年之後就和陳克辦了離婚手續,隨著尹登移民去了新加坡。

朱靜走了之後,陳克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昭雲,兩人相依為命。那時的陳克並不富裕,吃不起雞鴨鵝肉,於是自個兒養了一大群鴿子,每個禮拜他都會燉一隻鴿子給當時年紀還小的昭雲補充營養,昭雲就這樣吃了十幾年的燉鴿子。雖然失去了母親的呵護和陪伴,但是陳克因為心疼她,對她可說是有求必應。昭雲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和班裡的男生玩戀愛遊戲,為此,學校老師常常打電話要陳克好好管教她。陳克想管教,但只要昭雲貌似憂傷,淚都還沒流下一滴,陳克就內心糾結,往往只是隨口提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

昭雲跟隨父親到美國後,不懂美語,就更不想讀書了。高中畢不了業,就在餐館打工賺零花錢,她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裝扮自己。我剛認識昭雲時,她說父親陳克剛買了一棟三間房的房子,家裡經濟比較緊張,一聽說我是從國內來的留學生,就希望我搬去她家住,一方面解決我的住宿問題,二方面也順便給自家帶來一點房租收益。當時陳克的房子裡,一間帶廁所衛浴的主人房已經租給了一對越南華僑夫婦,陳克住一小間,我和昭雲住另一小間。

那時還不滿十八歲的昭雲有一個比她大近三十歲叫婁燕的越裔男友,他們在一家中餐館打工認識的。閒聊中,昭雲說婁燕一家當初從越南逃難出來時,半道上翻了船,父母親和弟弟都掉入海中,連屍首都找不到。他被救起後被送到香港的難民營,幾年後以難民的身分來到美國,在他一個越南親戚那兒租了一間房,昭雲常常半夜三更會去他那裡過夜。我見過婁燕,他的長相比實際年齡大得多,頂著灰白稀疏的頭髮,面容黑黢乾癟,一臉的滄桑是坎坷人生烙下的印記。我不認為婚姻就應該是門當戶對,但他們之間的差距應該是真感情不可逾越的鴻溝,我無法理解昭雲心裡是怎麼想的。

陳克知道女兒在外面交往這麼一個老男人,自然很不高興。每當他們父女拌嘴時,陳克都會數落昭雲,說她就像個白相人,這麼年輕不讀書,一天到晚只想著白相。但這些話昭雲從沒聽進去。於是,陳克時常託我勸勸昭雲,讓她好好讀書,學習一技之長,將來至少可以自食其力,來維持正常的生活。從來都沒有認真讀書的昭雲,聽我說到大學念書發生的各種新鮮事,就跟著我說要一起去選課。起初這讓陳克十分高興,可惜新造茅坑三天香,不到一周她就賴床不去了。

後來,陳克用盡了各種辦法來阻止昭雲夜裡外出去找婁燕。他在大門裝了一個反鎖,這晚昭雲半夜出門時發現大門打不開,回到房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她要和我換靠窗的床睡,說是因為她的床和他父親的床只有一牆之隔,只要昭雲翻個身,他都可以聽見。當晚,她悄悄地起身,從窗戶爬出去,第二天凌晨四點多又從那扇窗爬回來。這麼持續了兩禮拜,陳克沒有發現異樣。而在一切平靜的同時,陳克反倒覺得有點蹊蹺,但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他的越裔房客先生告訴了他一件事。

這位房客在郵局上早班,每天早上四點就得去上班,他說他常常在去上班的時候撞見剛回到家的昭雲,而且回自己家還得要從窗戶爬進去。陳克聽了才恍然大悟,但他軟弱得無法扯破臉去苛責女兒,也不能把窗子給封了,也只能不了了之。

我畢業後找到了工作,就搬出了昭雲家。剛開始工作非常忙碌,我沒有時間回去看看這位小房東。一年後的一天,我在超市遇見了大腹便便的昭雲,我驚訝地看著她,不敢相信一個還是孩子的她即將要做媽媽了。昭雲告訴我,她孩子的父親是以前跟我們在餐館一起打工的王強。王強也是從上海移民來美國,他和昭雲一樣不喜歡讀書,需要用錢時就去餐館打工,打一個月工然後休兩個月,錢用完了就再去出去打工,天天只想出去玩,這兩人簡直就是天生一對。我問她這麼大的肚子怎麼一個人出來買菜,她低下了頭不說話,我也就不便多問。

多年後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叫凱倫的女人哭哭啼啼的電話,她說她有一個家暴的案子想來律所諮詢。我意識到她就是當事人,就擠出了第二天下午三點的空檔讓她進來面談。放下電話後,我回味著對方的聲線,覺得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第二天下午三點,我聽到前枱的助理與客人交談的聲音,好奇地出去看,發現來人竟然是昭雲,難怪聲音那麼熟悉。她見了我也滿是驚訝,瞬間消失的笑容變成了愁容,我拉著她的手說:「怎麼是你呀?怎麼改名了?誰欺負你了?」我邊問邊把她帶進了我的辦公室。只見她低頭不語,只是一臉的委屈,我連忙遞給她一杯水。待她喝了口水,我問她是不是那個王強欺負她。她說不是,孩子剛出生不久之後,王強回了上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問了王強的朋友才發現原來王強在上海早已有妻室。而她的家暴案是與一個比她大二十多歲叫大衛的男人有關。

昭雲說,大衛自稱是個富豪,帶昭雲去過他自稱是他在拉斯維加斯的豪宅,還常常帶她去賭場。他出手大方,玩吃角子老虎機都是投一百美元一次的賭注。昭雲相信這次她遇到了金龜婿,就想為他生孩子好讓大衛在她身上安定下來。哪曉得人算不如天算,在她即將生產的時候,大衛突然失蹤了。昭雲沒辦法只得自己先生下孩子,然後去大衛常去的賭場找他。可是,當昭雲見到大衛時,他身邊已經有了另外的女人。昭雲氣急敗壞地衝上去和他理論,這時人群圍了過來,大衛冷靜地說:「哪裡來的瘋婆子,我完全不認識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耍賴?」昭雲聽後激動得放聲大哭大鬧,結果被賭場的保安趕了出去,並丟給了她一張禁制令,警告她永遠不得入內,再進去就把她抓到警察局。昭雲又去大衛的豪宅敲門,誰知出來了一對白人夫婦,說那是他們的房子,他們上周剛從歐洲旅行回來,他們不認識叫大衛的人。(上)(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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