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到台北來看雨(上)
善良的台北人
從福建長樂機場坐飛機到台北,一個半小時不到,近得如同眼眶與眼眉,低眉之間轉瞬就到。
台灣海峽在機翼下延伸浩瀚,多麼熟悉又陌生,這一條海峽穿載過多少歲月人間。海峽氣流中飛機顛簸,隔著我左手邊過道的一位女士取出口香糖,她抽出口香糖朝我遞過來,說,嚼著這個就不會發暈了。我才注意到她的一口台灣腔國語。
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原來她在福州做生意,經常來回台北。問她對福州感受如何。她也是感嘆環境污染嚴重,看醫生不方便,所以都是回台北來看醫生。她熱心地說,到台北機場後會跟我去找要乘坐的捷運站。反正我也是坐捷運回家的。她說。
台北機場看起來老舊,依然透露出昔日風采之痕跡。水泥地反射出光亮,圖示凸顯且井然有序。三菱電機看板觸目,敬告航客看板上顯示著當天的台幣兌換人民幣和美元數目。機場設施厚重質佳,整體建築感堅固,有香港和日本的感覺,無怪乎有當年四小龍之稱。那位台灣女士幫我找到去台北的捷運,先前我也換好了台幣,於是我跟她揮手告別。她站在車門外送別,車廂飛馳,伊的身影後移。善良的台北人,後會有期。
這就是捷運了。我坐下來靜心四下張望。車廂空曠,站名顯示是機場第二航站起始,下一站長庚醫院。發現座位旁邊車窗下小桌配有充電設備,還是無線充電,手機放上即可。車窗外是高樓和山嵐,建築融合在山野中。
沿途的樓房看上去堅固,經年感強。一片片低矮的山丘披掛著綠色植被,有電影《阿凡達》的感覺。對面的三個女孩兒正憑窗遙望,輕呼感嘆著一串串日語。怪不得說日本人喜歡到台灣觀光呢,這一節空曠的車廂裡只有我們四個人,她們占了四分之三的比例。
捷運很快到了目的地,一出站就看到列隊醒目有序的計程車。上了車直奔旅館。計程車司機放著鄧麗君的歌,還有節奏感強烈的勁歌,彷彿一下子把我帶回到港台歌曲風靡的年代。手機顯示這一帶在中山區南京東路和德惠街。車窗外店鋪林立,車水馬龍,真正地徜徉在台北大街上了。計程車很快就到了圓山飯店,先經過一個大牌坊,琉璃色彩繪畫配紅色柱子,前邊一輛紅色大巴也從這牌坊下開過去。原來這裡離火車站不遠,兩地之間不僅有接送專車,而且圓山飯店還是個景點,其歷史悠久。先前我只知其名,不知其所以然。直到看飯店牆上的照片展示,才發現此地如同台灣當代歷史博物館,各國政要紛至遝來。
而飯店窗外的景象一樣迷人,一條河繞過,城市建築並不很高,近處樓閣憑欄,遠山一派淡藍,淺淺的山脈橫臥在遼闊的地平線上,一片靜謐安詳。房間外的陽台有朱紅欄杆,雕欄玉砌。大廳卻是一片紅彤彤的世界,紅毯紅柱,流光溢彩,靜中有鬧。
附近就是士林夜市,於是啟程前往。士林路上小巷相接,店鋪林立,各式招牌在空中展現,賣皮鞋、棉被、嫁妝、間或有7-11便利店夾雜期間。走在那裡,彷彿穿越到了從前的廣州上下九步行街。
我好奇,熟悉的7-11便利店會有什麼不同?進去後發現,真是因地制宜,各種魚類飯糰琳瑯滿目,有一瞬間感覺好似到了日本的便利店。我買了魚肉飯糰,再到隔壁的小巷子裡的店要了一碗排骨蘿蔔湯,尋常的台灣味道。接下來我去辦理手機卡,手機店店員小姐清爽俐落,幾分鐘就辦好,很專業幹練。我想到了「素質」這個詞。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夏季到台北來看雨。我去台灣大學時,天下起雨來。灰濛濛的天空裡見到大學校門的一瞬間還是有些小激動。校門口正臉磚牆望上去的一瞬間會想到《南征北戰》電影裡的鏡頭,因為碉堡一樣堅固的建築及設計,老式而有閱歷感。校園內綠樹如蔭,椰樹搖曳,南國風光旖旎。撐了雨傘的女生腳上趿拉涼鞋行進在小雨中,愜意的平和。記憶裡跟台大有關的多是風靡大陸校園的那些港台作家們的作品,如《台北人》、《夢回青河》、《尹縣長》、《千山外,水長流》都源於這個地方,好像來到了台灣文學的根據地。
沿著校園的建築走,先到了農業化學系的教學樓,牆上的教職員工姓名表排列著中英文。雨越發下得大了,雨聲喧囂,門洞裡望出去青翠的樹木在雨中繽紛亮綠。沿路兩旁的一排排椰樹挺拔。又見鳳凰樹,樹上鳳凰花正吐芬芳,紅花附在綠葉之中。紫荊也開滿了一樹花,鬱鬱蔥蔥,花團錦簇,熟悉的南方校園景象。
然後看到了中國文學系、外國語文學系和歷史學系。三個牌子掛在一起,還真是文史不分家的感覺。沿著中文系紀念堂拾階而上,發現教學樓裡的設計很特別。有教堂和軍事行政地方統一的感覺。深棕色的門洞及樓梯,木質鏤空裝飾,門洞上嵌白色圖案,莊嚴肅穆,歐式拱形玻璃窗上燙畫清麗,總之是一種寧靜致遠的文化場所。遙想當年,港台文學鼎盛,彈丸之地群星璀璨,影響深重,只能說自由的心靈對藝術蓬勃之重要。
教學樓裡,樓道靜謐。我臨窗遙望校園鬱鬱蔥蔥的景色,看見白衣的女生撐著粉白色的雨傘婷婷而過,想起瓊瑤小說裡的女子。後來才知道那天也是平鑫濤去世的日子。
我想去找尋《世界日報》的所在處,卻沒找到。只好朝著心底的某個方向遙表感謝,見字如面,每一個字裡都是我對寶島的無限懷想和感念。寶島像是上帝留下的參照,顯示著原生態自然下的生活本真;又或者保持中華文化最原本的意蘊所處的中華民族。
雅舍遐思
從台大出來去梁實秋紀念館。紀念館在一個小衚衕裡,靜謐安詳,有日本庭院的感覺,房前一棵大樹尤其醒目,令我想起《小王子》裡的猴麵包樹。室內是榻榻米,入內參觀要脫鞋,裡面只有一個館員和另外一個參觀者。梁實秋編輯的英國文學史幾十卷擺列在書桌上,加上他的散文卷、翻譯卷,真是著作等身。這些看似重要又不重要。重要的不是多少人會去讀這些作品,而是一個人本身的執著。就是你所認為的己任。之所以在這裡有個紀念館,除了這些著作之外,比如英國文學讓後人學子從中受益,還有就是顯示了一代知識分子的人生追求。
紀念館出來後,我到鼎泰豐吃午飯,人多要排號。等待時便閒看街景,「阿瘦皮鞋」、「金石文化廣場」……,滿目的中文繁體字招牌令我覺得親切,連帶街上的人也像是熟識一般,倒是那些夾雜在中文世界裡的洋文或者看板顯得突兀。終於等到排號,進到裡邊,點了香辣小黃瓜、小籠包、紅油抄手。服務生端來一小碟細細的薑絲,於是想起梁實秋《雅舍談吃》裡提到的小籠包,提起來趁著湯還沒灑出來趕緊入口,滿口留香。
梁實秋1949年才到台北,之前都在北京,算是地道北方人,雖然祖籍是浙江餘杭。他讀清華大學,然後留學美國,在他身上融入了中西方的古典與現代的特性。看牆上照片,梁先生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表情。說到他的中西文化貫通,其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應該是最具代表性的,因為劇本是韻文,不好譯,翻譯了也不容易懂,梁先生便直譯其意。(上)(寄自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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