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草倩影

唐朝賈島的詩〈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此詩大家耳熟能詳，卻非人人有山中採藥的經驗。

在山中長大的我，小時候經常從自家的山坡地或到田埂邊採摘仙草、鼠鞠草給外婆煮青草茶或做糕點。期間口渴時，我便拔起整株腎蕨，取其球形的地下塊莖，用溪水沖洗後，塞進口中咀嚼，汁液甘甜，生津解渴。山中採藥，讓我深知炎炎夏日裡那清風徐來的舒爽。

學齡前我住在百吉外婆家，上學後，每年寒暑假我必定回外婆家度過漫漫長假。我經常見到外公從山上挖回一些樹根，掛在三合院的屋簷下，待其風乾後，外公會用柴刀把這些樹根砍成一段段再切片。外婆將這些樹根片和著排骨熬湯，味道清淡香甜，是一道夏日裡的美味清涼補湯。

外公有一本藥書，當鄉人身體不適時，常會來向他求藥方，他就翻翻藥書開個處方，讓人到城鎮去抓藥。鄉人稱呼他「翻冊仔」，意思就是翻書的人。

外公和舅舅都略懂中藥，經常教我辨認花草。耳濡目染之下，我很小就學會一些民間草藥處方，經由口耳相傳，我念起草藥如背唐詩般朗朗上口：「仙草清涼退火，厝角菜做草仔粿，秤飯藤顧筋骨，雞屎藤吃感冒、治嗽。」大意是仙草可消渴、清熱解毒；鼠鞠草（厝角菜）可做草仔粿，還可以化痰止咳；火炭母草（秤飯藤）可消炎，治跌打損傷；雞屎藤可治感冒、咳嗽。

隨著年齡漸長，我愛上藥用植物的書籍，並從其中學習許多知識，樂在其中。翻閱「藥用植物圖鑑」，總會見到似曾相識的花草在扉頁間躍動。某日悶得慌，憶起童年山中採藥的樂趣，那舒暢的感覺不時在心中流淌，頓時暑氣全消。腦中浮現一個念頭，何不用鏡頭為心儀的花木留下倩影？

自此，我隨時帶著相機，見到認識的藥用植物，就迫不及待將它們攝入鏡頭。去市場買菜，路邊的麥門冬、野牡丹、射干，巷弄裡的梔子花、紫茉莉，都成為我可愛的模特兒。到國父紀念館的翠湖散步，我拍攝華八仙、薜荔、鐵刀木等。

整理相片時，我會簡短加上一段文字記錄，比如：

荷花也稱蓮花，素有「花中君子」的雅號。藥用上，其全株皆可入藥，蓮子是四神湯的組成藥材之一；荷葉可包糯米煮成清香的荷葉飯，亦可治暑濕泄瀉；荷梗能清熱解暑；蓮藕能開胃；蓮花可煮蓮花茶，養顏美容；蓮蓬有活血、止血、去濕之效，可謂全身是寶啊！

在水池邊與荷花爭奇鬥艷的「寶塔龍船花」，我寫道：

據台灣縣志：「龍船花，端午競渡，其花盛開，故名。俗稱百日紅。」台灣民間將它當藥材使用，取全株除去枝葉再切段，或單獨用根稱「龍船花根」，有利尿祛風、清熱解毒之效。

華八仙又名「中國繡球」。它是台灣的原生常綠灌木，常見於低海拔山林，是梅花鹿的重要食草。台灣民間習慣稱華八仙為「常山樹」、「常山」，是中醫治瘧疾、痰積常用藥。有小毒，誤食會引起噁心、嘔吐、腹瀉。

有時拍完照回到家早已汗流浹背，但喝一碗冰鎮蓮子湯，放上一段輕音樂，再坐到電腦桌前整理相片，為這些藥草倩影加註，山中採藥的微風又回來了。此時就算烈日當空，我的心境也自在清涼。

（寄自內華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