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隔壁鄰居的小胖妞，甩著兩條揪揪辮又跑過來了。她看到我在前院修整花圃，也蹲在身邊東挖西摳地瞎幫忙，只想湊下熱鬧。她說：「爺爺一早就在忙呀！」偏頭看看她那白裡透紅的小嫩圓臉，我們互換了個會心的微笑。立夏晨空中散著梔子花香，寧靜裡一股清新。她是幾月前才從新澤西州隨父母南下搬來的，對這裡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她剛上幼稚園，家裡還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弟弟。小胖妞抓著手中才摘的勿忘草，喃喃自語：「一片給你，一片給我，祝願你我都生活愉快……」突然她開口問道：「爺！什麼是生活啊？」我愣了一下，確實還真不好說，轉身告訴她：「生活呀，得自己過過才說得清。」她沒作聲，過一會兒，突然扭頭跑開了，兩條小辮子趕在肩後。準是聽到她娘隔空叫喚了。

幾天後周六，晴空萬里。照例早早把自己盥洗整齊，期待又一天的開始。妻收到友人的短訊，今天上午在市中心附近有場糕餅義賣會，她想去，我當然義不容辭，一同前往。那是鄰近城南商區的一棟木製民宅的後院，我把車開進側巷裡，依序一字排開地停好，還真有不少人呢。環視兩旁翠綠的樹叢，腳踏如氈茵草，在滴滴露水的碎石小徑上，有些置身於山城的空靈感覺，摒絕了市井喧囂。吸著大氣，我安步與妻穿過邊門走進後院。

撲鼻的烘焙奶香味，縈繞在悠閒站立的來人之中。我們隨興地排在三兩客人的後邊，順便瀏覽了看板的簡介。這是一家在地很受歡迎的烘焙店，專以製作天然養生的糕餅聞名，今天為弱勢平權作義賣。店主是對三十出頭的年輕夫婦，忙著與客人交談，也跟我們握手致意。面善的義工或坐或站地擁在長桌一角，細心介紹擺在枱布上的各式麪點糕餅，我與妻克制地各挑了個草莓奶酥跟起士丹麥酥餅。咬上幾口，久違了的天然草莓醬香在舌尖上驟然綻放，令我滿心愉悅。不自覺地再次瞧瞧這對充滿自信堅持理念的年輕人。

轉身注意到妻已駐足小院東北角，正和另一對年輕男女相談甚歡。兩碼外牆簷下，一排輕便精緻的花架，背靠著牆緣立在左右盆栽中間，上面擺滿了簇簇事先紮妥的新鮮花束。原來這裡還兼賣花！淡雅送香的花朵，搭配著酥香可口的糕餅，好個絕妙的天然質樸組合。我心裡暗誇邁開大步跟上。他倆也是對夫妻，容貌清秀的太太說，她的花店才開張不到一個月，很感謝烘焙店東的大氣，願意給她這個機會一起同時在此擺攤。為了追求生活的理念，三個月前她才辭了律師事務所的工作。看著她纖細的身形，我有些詑異，心裡倒是蠻激賞年輕孩子敢衝、敢試、敢追求和不受世俗匡束的勇氣。跟她買了個小號花束，順便要了張名片，就看日後的機緣了。她先生大高個兒，舉止斯文，一旁站著話卻不多，肯定也是個讀書人。周遭流連的仕女們，繼續邊品嘗邊欣賞地低聲耳語，來回穿梭。

烘焙女店東開始站到院中間，微抬雙手示意眾人撿北側數排長木椅坐下，之後，她謝謝大家光臨，及簡述她們的產品、經營理念。接著轉身正式介紹了今天的活動主軸—— 立在她身後邊角的兩位小提琴手。高的一臉大鬍子，矮的留個仁丹髭，都好年輕，他們是此地市立交響樂團的第一把手，特別來贊助今天的義賣活動。兩人穿著T恤、牛仔褲、便涼鞋，滿身的輕鬆灑脫，不疾不徐地藉著琴音，引領我們暫卻凡囂，心神飄向極地的香格里拉。

大夥兒專注地聆聽琴聲，孩童摟著狗狗索性就近臥在碎石草地上。跳躍輕快的二重旋律，似乎正在描述一幅中古遊人圍坐濱湖綠地，郊遊野餐的印象畫作；這裡反璞歸真一切回歸大自然，存在安逸地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末了，妻與我跟著眾人起立鼓掌叫好，給予琴手最大的讚賞。

沒等義賣結束，我們先行離去。我目光瞟向白色花架，原先架上的花束此時已一掃而空，一束不剩；旁邊同時離開的老先生，手上抱著一大盒酸酵母麵包，笑著對我說：「真幸運，這可是最後一個了。」

駛往回程路上，身邊的妻小心翼翼握穩花束。不用說，早上的經歷她是滿意的。我故意問：「下個去哪？」不加思索地她回道：「吃午飯，然後上超市買菜，我請客。」

周日午後，剛散了教會會友的追思禮拜，回到家門口。隔壁小胖妞這次沒像以往跑過來，反而倚在她家大門探頭衝著我喊道：「爺爺！待會兒，我們全家要去波多黎各度假，生活一個禮拜。媽要我別跟外人說。」她豎個小食指堵在嘴巴上。我搖手回她：「好！好好過。」關上大門，走向起居室的妻，問：「老姊還在醫院躺著呢！待會兒要不一塊去看她？」（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