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蟑螂鬥法（下）

四

最可恨的是，這些蟑螂，居然在冬天把家安進了我的蘋果筆記型電腦裡面。

我有晚上睡覺不關機的習慣。理論上，那時候的電腦還處在運行中。北方的冬天，屋子的暖氣不是很足，電腦是一個很重要的熱源。當我關上燈睡覺以後，蟑螂便從暗處爬出來，憑著牠們敏感的觸覺，探測到哪兒暖和，牠們就往哪兒去。電腦風扇散發出的熱氣，瞬間就給牠們指明方向。牠們通過電腦的排風口，鑽進電腦裡面。

有一天我正在寫一篇文章，忽然看見屏幕下方伸出一對長長的鬚子左右搖晃，我試著用鑷子抓住牠，瞬間卻又消失了。我這才意識到，蟑螂住進電腦了。

可恨的是，牠們居然在裡面建起了育嬰室，母蟑螂將彈夾一樣的卵胚排在電腦裡，然後利用電腦的餘溫，為牠們孵化出一隻隻小蟑螂。相當於我的寫作過程，也是在幫牠們育嬰。有段時間，我發現老有芝麻粒大小的小蟑螂在我的電腦周圍出沒，滅掉一隻又出來一隻，我既吃驚又噁心，趕緊關上電腦，巡查牠們的蹤跡。可是轉眼之間，牠們卻蹤跡全無。

我明白過來之後，一籌莫展了好幾天，牠們躲在電腦裡面，我不能把蒸汽吹進電腦，潮濕的蒸汽可能破壞電路，損毀電腦，更不可能倒開水進電腦裡去。最後，在網上查攻略，看到類似遭遇的人，不止我一個。有一個大神介紹了一種方法，蟑螂怕高溫，也怕低溫。遇到這樣的情況，可以把筆記型電腦放到冰箱的冷凍室裡，凍上一晚上。就可以把牠們全部凍死。

我立刻如法炮製，將電腦斷電之後。用塑膠袋包起來，放進冷凍室。因為冷凍室的溫度能夠低到零下二十度。經過一個晚上之後，再取出來解凍，打開電腦，果然消停了。

但是死在電腦裡面的那些蟑螂屍體又怎麼辦？我只好抱著電腦找了個修理鋪，讓修理師傅打開，用刷子將裡面的屍體、糞便、卵胚空殼清理乾淨。裡面的情形不可描述，反正是噁心至極。

五

經過長達兩年與蟑螂的鬥爭，最後發現，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隨時準備好一壺滾燙的開水。發現牠們聚集、隱藏的地方，比如暖氣片、路由器的下面，或者那些電器發熱的場所。移開電器的一瞬，然後將開水直接澆過去。多數情況下，都能夠讓牠們一家老幼，瞬間團滅，殺完趕緊清理。其他辦法都達不到趕盡殺絕的效果，一旦驚到，牠們便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所謂的防治，其實很難，不管廚房保持多麼乾淨，都無法根除。就在我萬般絕望，準備妥協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在網上發現有人在賣一種裝配在戶外燒烤卡斯爐上的噴嘴。銷售的人說，這是用來在廚房裡處理雞鴨鵝或者是豬肉上殘留的毛髮，因為這樣的小絨毛一般在外面都處理不乾淨。拿回家以後，傳統的方法都是用烙鐵燒紅進行處理。小時候在老家，看見母親把火鉗放在爐子裡燒紅，代替烙鐵，通紅的火鉗往肉皮上一壓，伴隨著一股肉皮焦糊味，縷縷清煙隨風而去，肉皮上留下一道道棕黑的烙印，清洗乾淨後，就可以下鍋烹煮了。

我看到這種東西，頓時靈感迸發。對於蟑螂來說，這玩意不就相當於人類在戰爭中使用的噴火器嗎？牠點火速度夠快，溫度足夠高，如果用牠來對付蟑螂的話，估計效果不錯。

拿到噴嘴一看，品質真心不錯。黃銅材質，閃著金光。其原理本質是一個加大版的手槍型打火機，噴火的銅管算是槍管，一個調節氣量大小也是火焰大小的旋鈕開關，中間有一個手槍扳機一樣的裝置。

把它卡在氣罐上，輕輕調一下旋鈕開關。氣流呼呼湧出，把扳機一壓，哢噠一聲，一條藍幽幽的火焰，就呼呼生風地噴出來，最長可達一尺多，熱氣燎人。

我不僅讚道：真神器也！接下來我就開始用它對付家中這些入侵者。

把火焰準備好，打開平時不怎麼用的櫃子，發現好幾隻在裡面四散奔逃，拿火焰對著牠們，一瞬間齊刷刷地全墜落在地。頓時一種惡作劇的舒爽和殺戮的快感生上心頭。

神器在手，立刻對廚房廁所一些平常發現有蟑螂出沒的角落，進行掃蕩。收穫不小，好幾十隻被清出來了。接下來我幹這件事情，像上癮了一樣。連續四、五天，用這支新式武器對屋子裡裡外外進行了處理，果然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知道可能在某些更陰暗的角落悝還有些許的殘存蟑螂，但我兩年多備受折磨和摧殘的心，已經得到了撫慰，而且我相信，噴火神器在手，牠們再也不可能猖獗了。

現在，至少在我的視線所及範圍內，牠們再沒有能力肆意張揚了。雖不能保證無一漏網，但我也總不能為了滅蟑，把所有的地方都全部拆了暴露在外。就這樣吧，算是保持一種相對的平衡吧。不過這種噴火的工具，有引發火災的潛在風險，使用的時候，慎之又慎。

六

有時候，我拿著火焰噴射器，屏聲靜氣地等著拉開某個櫃子門的一瞬間，一邊也在心裡想，雖然蟑螂看著噁心，但牠們也是地球生態的的一部分，據說牠們在地球上存在的時間，比人類更久遠。誰是主人誰是客？就像北美的印地安人問後來的歐洲殖民者，這問題值得考慮。

再說，從生態鏈的角度講，大自然萬物共生共存，沒有哪一種生物有權力將另外一種生物徹底殺光。人類在這地球上，被稱為萬物靈長，科學技術發展到今天，對於一般的動物，無論大小，可以說已經完勝，要牠們滅絕，或要牠們繁盛，人類都可以生殺予奪。但是，在對待微小昆蟲時，人類並沒有太大的勝算，不要說蟑螂消滅不了，蒼蠅、蚊子、白蟻，人類都消滅不了。至於說到細菌、微生物或病毒，人類在牠們面前，簡直就是弱勢群體，不僅防不勝防，而是經常是只能望天興嘆，束手無策。一場流感，可以死亡幾十萬人；一場新冠病毒，可以死亡數百萬人，甚至全世界的政治、經濟都為之陷入停滯。

蟑螂這小東西，骯髒、可惡、討厭、攜帶細菌，傳播病害……，但是人類就是沒辦法徹底消滅牠們。佛教裡講，人活著就是苦，八苦之一，叫做恨怨聚，我想，這恨和怨，很大可能也包括了這些蟲子帶給我們的不快吧。

這或是人類的宿命，地球不只是我們人類一個物種，萬物並作，才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有令我們賞心悅目、歡然喜愛的生物，就必然有令我們心生厭惡、避之唯恐不及的生物，這才是世界。

這樣想了，我便常常為自己的居室裡還活著幾隻令人生厭的蟑螂，而稍感釋然。雖然，我下一次見到牠們，依然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但心頭已沒有對牠們的憤怒和怨恨，也沒有因殺生而泛起的不安。

我們彼此只是萬物，眾生，各依稟賦和本性行事而已。（下）（寄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