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病二三事
都知道人這一輩子走走停停,不生病便是福氣,只是人過七十,不跟醫院打交道者能有幾希?雙親和外子生前,我有多次護送他們坐救護車就醫和陪侍病床的經歷,可謂看盡醫院冷暖。
在急診室,如果被認定沒有生命危險,就只能在僅靠布簾圍著的病床上,痴痴地等醫生問診。記得有年聖誕節前,大腦積水的外子因為四肢無力,動彈不得,送醫急救。時值寒冬,腦梗、心肌梗塞、雪上滑倒的病人激增,外子連急診室都進不去,只能躺在移動病床上,被推到兩邊都停著病床的走道上,一待就是一天一夜。期間沒有醫生問診,只有吊上點滴,糖尿病又行不得也的他,頻頻內急,我只能借個尿壺,找張床單遮著,像搭帳篷似地掩人耳目。
虧得曾在這家醫院做過住院醫生的兒子,輾轉託人,才在次日入夜以前轉到病房,可以保有一點隱私。只是因為病床供不應求,外子住了兩夜,醫生便下逐客令,說是外子額頭的抽水器(shunt)已經調高速度,他現在需要的是復健,醫院幫不上忙,應該把他轉到醫院旁邊的康復中心。我原不忍這樣棄他於不顧,兒子勸我,如果這樣回家,明早又得送急診室。
後來發現,送康復中心是對的,他們有專業人員護理和復健,我只需白天去陪他,給他帶點他愛吃的東西。只是等候發落病房時,得祈禱碰到好室友,紐約醫院人口稠密,通常都是兩人一間,運氣不好,還有三、四人一間的,碰到脾氣暴躁動輒咆哮的室友、或者家屬成群結隊來訪、或者用完洗手間不沖臭氣衝天的室友,都讓人心煩意亂。
在美國住院,最怕的是吃不慣他們的食物。有個牧師曾提到四十年多前他們剛來美國時,師母住院,想吃白米飯、白斬雞和台灣小白菜,那時沒有這麼多中國人和中國超市,牧師發愁,到哪兒去給她弄這三樣東西呢?沒想到教會有個弟兄心電感應,來醫院探望,帶的就是這三樣。
記得我第一次陪母親在急診室病床苦候時,母親說想喝熱水。護士說只有涼水。我勸皺緊眉頭的母親:「你想想沙漠的人連水都喝不到,就湊合一下吧!」母親嘆口氣說:「我只是想喝口熱水,你給我講那麼一番大道理幹什麼啊?」想想也是,她老人家就這麼點卑微的要求,我都不能滿足她。從此我坐救護車時一定記得帶上保溫瓶。
一樣米養百樣人,醫護人員上焉者,彷彿天使下凡,只要情況許可,有求必應;其次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接近午餐或下班時間,一切免談;最糟的是能偷懶就偷懶。根據兒子在醫院的經驗,家屬有送禮的,病人的確會得到特別照顧。為免他老爸受到冷落,每次外子住院,兒子都給護理站整組工作人員送上咖啡、甜甜圈、披薩等,所以說,健康就是財富,不健康就得破費。
打牌有牌品,喝酒有酒品,生病也有病品。我很感恩,雙親和外子都很體恤包容,對我的服侍頻頻道謝,甚至道歉拖累我了。侍病得空,我總愛問他們當年趣事,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也分享他們的喜悅。如今自己也已年逾古稀,老體也百廢待修,既然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只能自期由「適性」到「適病」,做個順命的病人。(寄自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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