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手術房之前

螢幕上醫生開門見山問：「有人在你身邊嗎？」有，我女兒。這年頭看病真省力，有時在家和醫生視訊就可以搞定一切。但是今天是為我的肺部切片宣判的日子。不是也應該像老電影片上所描述的那般，也許先通知家屬，再問問他們要不要給老人家知道真相什麼的……哪有像現在這般直球對決：「那我就告訴你們了，是lung cancer。」一直以來很怕寫和看「癌」字，病字裡面有三個大口，好像一下要把人吞噬。英文cancer看起來比較無害。得到醫生宣判後，我幾天來一直緊繃的心情忽然得到了釋放，反而覺得，終於得到了。

二十年前媽媽因為肺癌去逝，近些年來常常在各個媒體聽到醫生們大聲疾呼這個病不容忽視，尤其是遺傳基因占了很大因素，呼籲大家及早做篩檢。五年前回台灣時，妹妹勸我自費照過一次CT，醫生說我的肺上有兩個小結節。回美國後家醫告知追蹤五年，如果沒有變化就不必再追蹤了。今年是第五年，我不碰菸酒，飲食作息正常，定期運動，才剛剛去過新疆爬了好高的山，走了好多的路，臉不紅氣不喘，也沒有常常咳嗽、胸痛等等，心想，前面四年都好好的，我應該過得了關，今年下半年還排了好多旅行，哪有時間生病呀。但是今年追蹤報告出來，其中一個結節有些許變化，需要切片。我的心又開始懸了起來，像一塊東西堵在胃中，吐不出來又吞不下去。如果中獎了，我應該要如何處之？

首先想到的不是我的病情，而是我在一個禮拜以後錯綜複雜的一些旅行，好多機票好多旅行團，亂成一堆麻球，找不出個頭緒，我脫口而出：我可以去旅行嗎？明年初再做治療？「你的結節長得非常慢，出去幾個月應該也沒有關係……」我正想說，那好，我就去了。醫生又接下去但書：「但是，我不能保證這個結節不會忽然長大，長到兩公分以上大概就需要化療和放療，你的結節現在還小，趁早切掉就沒事了。當然這一切的決定權還是在你，你要不要先和外科醫生談談？」

這時我才悲從中來，真的是癌症耶，而且還需要動手術，才兩三天的工夫，怎麼風雲忽然變色？女兒握著我的手：「媽咪，別擔心，我們都在。」真的感謝上帝，女兒們最近搬回來我的身邊，有著依靠，覺得自己稍微軟弱一點也沒關係。

我很想豁出去玩他兩個月，江南美食、摯友的結婚五十周年慶祝、見台灣的家人和老朋友……節目行程排得滿滿的，每一項都在向我招手。但是帶著身上的那些壞細胞，我會玩得開心嗎？輾轉反側了兩天，直到我和手術醫生講到話，他說：「其實你兩個結節都有癌細胞，早開遲開還是隨你……」又有但書：「如果你旅行太累，忽然染上感冒或Covid……」急性如我，等得了嗎？人生最糾結的就是要作取捨，一旦有了決定，心就安了下來。

病魔之前，人人平等。穿上手術服時忽然想起早上才讀過的經句：「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上帝會使萬物各按其時成就美好。萬物定期定時，誰也鬥不過命運，心中剩下的只有感恩。感恩發現得早，感恩兒女在身旁，感恩很快排到手術，感恩在等待手術期間，我還可以有手機和心情在手術台邊寫下這十天以來的心路歷程。要來的就來吧，我準備好了。（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