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之下改弦易轍

我作為中國至今唯一「滑雪」雜誌的執行編輯，創刊號於一九八七年九月順利出刊。第二期的稿件就緒時，我因在開拓體育美學領域的研究成果，應邀參加當年十月在武漢舉行的「全國青年體育理論工作者座談會」。返回後便意外遭遇工作所在的體育科研所更換領導，一直主導滑雪研究的專家級所長下台。

調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全盤推翻前任領導確立的科研方向，新所長打出科研必須跟運動員奪金牌直接掛鉤，具體落實在研發能夠有效提升運動成績，而又不被尿檢查出的興奮劑之主攻大方向，指示此課題可從中藥配方下手研究。

第二把火，要集中火力攻克當務之急的科研難關，全部人員、經費都要用於新科研課題。第三把火，勒令停止所有跟奪金牌無關的研究項目。

當具體到正在進行的滑雪運動研究如何進行，新所長的回答是滑雪科研可以繼續，但要把重心移到研發用於滑雪運動員的興奮劑大目標上來；還指示說蘇聯在研發和使用運動興奮劑方面，就相當有成效，要從俄文資料裡搜尋有用線索。

運動情報研究室主任說，蘇聯的體育科研，把運動員選材和訓練方法，都列為跟核武器一級的國家保密項目，從可以獲得的俄文資料裡，從沒見過關於興奮劑的情報，何況這是國際奧會明令禁止的非法事物。新所長確實內行地進一步指示說，明令禁止是一回事兒，誰都在研發，誰都在使用，這也是誰都心知肚明的事實，所以就更要千方百計從外文資料裡搜尋資訊。

第二期「滑雪」雜誌於一九八八年初出版後，基本編輯成型的第三期無疾而終。直至二○二二年中國首度承辦北京冬季奧運會，經我親手編輯完成的兩份「滑雪」雜誌，儼然是為中國至今唯一存在過的綜合性滑雪專業刊物。

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屆時「文革」後「撥亂反正」，各單位開啟了「評定職稱」工作。負責此事的省體委人事處發令，按科研成果評定從實習研究員、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和研究員的各級職稱，還規定凡是沒有大學本科學士文憑者，職稱只及助理研究員。

在一九七六年末全國大學恢復高考招生時，我自恃「文革」期間堅持自學，實際專業能力超越本科水準，還有當時提倡「不拘一格降人才」以真才實學任職，所以無意耽誤四年時間而放棄高考。以「評定職稱」制定的考核標準，我的科研成果已然達到研究員職稱。但人事處連評助理研究員也限名額，我據理力爭不但無效，還被傲慢的人事幹部不予理睬。

我這才醒悟所謂「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過說說而已，最終決定個人命運的，還是外行的「人事」官員。我想我又不是沒有實際能力，既然遇此刁難，那我就去上洋學堂。於是一氣之下，以我的業務成績申請美國一所大學，獲得研究生院錄取通知書。再由美國親戚出具經濟擔保，助我順利獲得自費留學簽證。

當我因出國留學辭職之際，曾經嚴格設限的人事處宣布新政策，職稱評定一律按參加工作年頭「一刀切」，也就是繼續「大鍋飯」，幹好幹壞幹不幹都「一勺燴」，畢竟還是奉行到底的「外行領導內行」那一套。我在深感興趣的體育美學和滑雪科研工作毀於一旦的失望之餘，頗為慶幸自己的多年努力成果，成為獲取美國大學錄取的格外有力憑據。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初，我從北京乘中國民航班機飛抵美國舊金山，開啟了我後半輩子的人生旅程。我當年的一舉意氣用事，導致了後來的移民生涯，雖然始料不及，畢竟倍覺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