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古塔回來的姨夫

上世紀九○年代末趁學校暑假，我曾到閩南某市探視從未謀面的小姨夫和幾個表兄。他們是從黑龍江寧古塔調回閩南老家工作。

小姨夫一直在公安系統工作。一九五二年，福建閩南某市解放二年多，某市公安局要派人押送一批原國民黨軍政人員到黑龍江某勞改農場，那地方就是滿清時著名的犯人流放地「寧古塔」。小時曾聽外婆說過那寧古塔天寒地凍，連水都是黑的。

小姨夫那年二十出頭，參加革命工作不久，正是充滿革命激情的年代。他申請參加了押送行動，並帶隊押著一批犯人，全是原國民黨軍政人員，其中有地方前國民政府官員、被俘的國軍將校。

當時福建沒有火車路，他們先是坐了幾天幾夜的汽車，由閩南到閩北出省到江西南昌坐上火車，費了兩個多星期才到了寧古塔。

他們把人犯送到寧古塔一勞改農場，犯人將在這兒從事墾荒、種地、伐木等艱苦的勞作，步上無限期勞動改造過程。

押送人犯的一行幹警準備步上回程時，勞改農場提出了一要求，要求留下幾位幹警在農場工作，因為這批犯人裡不少人操的是閩南語，而農場管理人員幾乎全是北方人，沒一個人聽得懂閩南話。

小姨夫是領隊，他要配合農場動員人留下，而農場的領導也極滿意年輕有為的他，指名要他帶頭留下。小姨夫當年正是熱血青年一個，對組織的安排當即接受。

小姨夫就此留在了寧古塔，並申請把父母和未婚妻也即我的小姨也移居到寧古塔。小姨那年也才二十歲，剛解放時那充滿激情的年代，也深刻地影響她的內心。她竟也答應未婚夫的要求，陪他的父母從四季溫暖的閩南，到冰天雪地的黑龍江去。

我舅舅和我媽、小姨還有外婆，曾在抗戰時躲日本鬼子漂亡外地，還有一個小舅和小姨失散在逃亡路上。小姨臨上路時才告知母親，外婆聞知小姨又要離開她痛哭不已，她知道寧古塔之遠，去了今生就再難見面。舅舅連忙趕到車站堵人，但車已開走了。

小姨夫和小姨去了黑龍江後，果然未回閩南一次。外婆七○年代去世，走前還一直要求我們要常聯繫小姨。一九七五年，政府釋放了所有被關押的原國民黨軍政警特人員，可憑個人志願回鄉和安排工作。

小姨夫後來任農場場長，直到八○年代初上級領導徵求他的意見時，他才申請調回閩南某市，後任該市公安局副局長。他全家回來了，兩個表兄都已二、三十歲己成家，也隨之調到某市工作。但小姨夫的父母和小姨，卻永久留在寧古塔了。

小姨夫回來見我母親和舅舅時，我舅舅哭著要揍他，問他為何沒把小姨帶回。原來小姨夫的父母到了寧古塔，南方人哪受得了這冰寒的用來虐待犯人的北方天氣，很快先後走了。小姨在農場工作十餘年後，因風寒而致下身癱瘓，臥床多年去世。而這都是小姨夫回來後才告訴我們，也許這也是他幾十年不敢回鄉的原因吧。

我心裡也有點悲哀，不知是他押送的那些犯人在寧古塔囚禁了幾十年，還是他自己和小姨也被圈住在寧古塔大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