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往事(上)
最近跟母親在微信上聊天,因說起現在大陸的計畫生育政策放鬆,而許多年輕人卻寧願只生一個,或者乾脆不生的現象,母親就感嘆以前想生不能生、只能違法「超生」的親人往事。
第一件就是外公食言超生的「趣事」。外公有七個孩子,上面的三個女兒、兩個兒子都生於五○年代。我母親是老大,生於一九五○年;外公最小的兩個女兒(我的老姨和小姨)則分別生於一九六五和一九六七年。
據家人說,生完二舅之後,外婆就被要求去結紮,那正是一九五七年時候。當時鄉下人第一次聽說結紮,而且是動刀的手術,而外婆天生膽小,死活不肯去。這時有人說男的也可以結紮,於是我外公發揚大男子主義精神,上拖拉機,跟一幫婦女要進城結紮。
等拖拉機轉上大運河邊的大路,外公突然害怕了,跳下拖拉機,跟幹部們指天罵地地保證「我陳壽鵬再也不生了」,以此逃過也錯過挨一刀的先鋒體驗,卻大約也不得不因此主動禁欲很多年。八年之後,還未滿四十、猶在壯年的外公終於忍不住破禁,一鼓作氣又生了老姨和小姨。我這個小輩如今細細想去,真正是要忍俊不禁。
外公外婆和計畫生育政策「親密」接觸,因此塗抹出一些喜劇色彩,也許是家中親人們唯一可津津樂道的關於計畫生育的故事了。後來因為計畫生育的政策和執法力度加大,而在農村,大家又無法不重男輕女,許多悲歡愛恨的故事就此上演,叫人唏噓不已。
到七○年代,計畫生育政策已經帶來切實的影響。據母親說,一九七七年生了弟弟之後,就不能立即領到屬於弟弟的口糧,村幹部們在出工、分糧等事情上也總是百般刁難,這種情況直到分田到戶之後才有改善。
但是母親又說,即便如此,當時要是想生老三,還是完全可以找到熟人拿掉強上的避孕環再生的。但是一來顧忌父親在供銷社的公職,二來體念母親一人在家種田帶兩個兒子的辛苦,雖然他們一度想嘗試生個女兒,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在我八歲那年,我在村裡學校門口親眼看著母親被擔架抬回家中:那天她和一批同村的婦女們被拉到公社的衛生院,實施了結紮手術。
母親和二姨、三姨都沒上過學,但趕在計畫生育政策變得嚴格之前生兒育女,每家兩個,沒有大遺憾。到八○年代中期,我二舅、老姨和小姨這些六○年前後出生的一代人,進入生兒育女時期。雖然他們大多受過高中教育,但是在現實中也「重男輕女」,在生了一個大女兒之後,還堅決要生二胎或三胎。他們那不生男孩不罷休的決心和行為,委實給了我小小的震撼,明白傳統觀念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二舅的老大是個女兒,且比大舅的兒子稍長幾個月。其時外公還是老式家長管理,也因經濟條件限制,兩個兒子都成家生子了也沒有分開過。
據說那次正月裡拜年聚會,頭胎生了兒子的大舅媽口沒遮攔,眼看多喝了兩杯的二舅進房間睡覺去,她就開始跟幾位姑爺和族裡長輩抱怨:「他二叔這老大是個閨女,不生兒子怎麼行?能眼睜睜看他這一支斷後嗎?他肯定得再生。一旦再生,大隊部的人就要來找人,罰錢,扒房子,我們這一大家子就要跟著他們一起遭殃。罰錢歸罰錢,你們大傢伙兒也能借借湊湊幫個忙。要是扒房子怎麼辦?一家三代十幾口人,老的老,小的小,難道一起喝西北風?我看大家趕緊勸他不要再生。現在新社會,不說『男女都一樣』,也是『男女差不多』,何必牽扯上全家老小跟他們一起受罪?」
又聽說醉酒的二舅在隔壁房裡並未睡熟,聽得大舅媽這番話,流下傷心的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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