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寫了三百篇(下)

我在世界日報抒寫自己的人生秋季，它也占了二十二個年頭。在人生秋季開始之際，我飛越太平洋來到美利堅，這裡的天空如此湛藍，河水如此透澈，山巒如此翠綠，空氣如此清新。在這裡我和家人過著雖不富有但卻充實的生活，我全身心投入鍾愛的科學研究，切切實實感受到探索自然奧秘的快樂，體會到為科學殿堂添磚加瓦的成就感。我提出的人體組成五層次模型，成為本學科的基石之一，並載入大學教科書。

雖然在美國遇到過許多困難和激烈競爭，假如生活能重來一遍，我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同一條道路。正是在美國，我感受到遠比物質享受更珍貴的無價之寶，這就是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和寫作自由。人們不必擔心因思想而獲罪，不必違心說假話寫假話，更遠離了說真話寫真話的恐懼。於是我在世界日報直敘我心，寫下了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

我在世界日報抒寫自己的人生冬季，就是處於現在進行式的退休生活，這也是生命中最平和最寧靜的一段。走過人生的春、夏、秋三季，其間的幸福與不幸、歡樂與悲哀、甜酸與苦辣，俱往矣。人生到了冬季，身材不再挺拔，步態不再輕盈，臉龐更留下歲月刻痕，然而卻多了洞察人生的從容和擺脫俗務的優雅。冬季的人生安詳淡定，既沒考試壓力，也沒謀生辛苦；既沒有功名累贅，也沒有利祿誘惑。

邁入人生冬季，我明白應該如何支配剩下的日子，過去沒時間讀的名著和沒時間寫的文章，都可以從容逐一實現了。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的手腳將慢慢不再靈便，但我希望自己的心依然年輕，只要一息尚存，我就會每天閱讀世界日報，關注美國，關注中國，關注這個世界。

就這樣在美國三十餘年，我既在學術刊物發表英文科學論文，也在世界日報發表中文散文。我曾多次問自己：「作為研究自然科學的學者，我為什麼要寫涉及社會與人生的文字？」經過長久思考，我得以明確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科學和文學是相通的，因為二者都追求一個「真」字。科學，是對真實的探索；而文學，則是對真情的抒發。科學家固然必須鑽研學問，但也應秉持知識分子的良知，善盡自己的社會責任。「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正是知識分子的責任感召喚著我，鞭策我不放下手中的筆和鍵盤。

生於上世紀四、五○年代的兄弟姊姐妹們的生活道路，是需要同代人來寫的。我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多多少少折射我們這代人的遭遇、思索和覺醒，也相信自己的文章能在同代人中找到知音。在有生之年，我將不放下筆和鍵盤，能寫多少就寫多少，能行多遠就行多遠。

如今我的科學論文經常被同行引用；而我的中文文章也不時在世界日報刊出；對於一個熱愛科學崇尚自由的知識分子，得以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