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國國籍(上)
我出生於一九三五年的台灣嘉義,一生曾經獲得三個國家的國籍。
第一個是我出生的時候,台灣是被日本所統治,所以我有日本帝國的國籍。當年日本國號自稱為大日本帝國,到我十歲的時候,二次大戰日本戰敗,只好改稱國號日本國。而台灣被聯合國畫歸中華民國統治,所以我獲得中華民國的國籍。一九六八年我移民到美國,所以我又得到美利堅合眾國的國籍。
前兩個國籍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後一種是我自動移民得到的國籍。其經歷不同國籍的生活環境,與及回憶的故事有很多,現在想起來有值得的甜蜜回憶,也有非常奇葩好笑的異常。
我出生的時候,正好是世界第二大戰的時候,全日本充滿戰爭的氣氛,全民被洗腦而振奮於戰爭狂熱之中。而且對天皇的敬畏,如敬天神,很多的習俗,現在回想起來是很可笑的。
我記得我在小學的時候,每年天皇的生日,全校集合在操場,都要聽校長念天皇的詔書。天皇的那個詔書,是放在校長室裡比校長頭還要高的一個櫥櫃裡面。我們在操場排好隊,就要等著一位老師從校長室把天皇的詔書請出來,高高地必恭必敬雙手捧在頭上,從走廊走下操場,又高高地交給校長,校長又必恭必敬高高地伸出雙手,展開詔書來念。我記得開頭幾句是「朕想起我列祖列宗開國以來,胼手胝足建立帝國。」
那個從校長室捧詔書出來的老師,穿著白色海軍軍裝,腰上都配有一個小劍,那是天皇賜給他的短劍,全校只有他及校長有。配有這個天皇賜的短劍,才可以碰到天皇的詔書。我們家的大廳供桌上,本來右邊是祖先牌位,中間是觀音菩薩神像。後來日本警察要每家供奉他們天照神皇的牌位,觀音菩薩只好被請下來,所以我們的大廳裡面中間供有天照神皇牌位,旁邊才是我祖先的牌位。每天早上起來,要向天皇牌位三鞠躬,還要雙手拍三下。台灣光復後,我記得母親把天皇牌位丟到垃圾桶裡去了,又把她的觀音菩薩請上供桌。
我記得小時候,每天都在跑空襲警報,只要一上學,聽到空襲警報,馬上就是放學回家。嘉義市區是一天內被盟軍B二十九轟炸機夷為平地的。那時代物資缺乏,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是配給的,尤其是食物,每天的肉菜都由里長分配,里長都是日本人,台灣人是分配不到魚肉這類的食物,我記得那時每天都覺得餓。
我們里長是隔壁的一對日本老夫婦,他們一生都住在台灣,開著一家萬年筆店,萬年筆就是裝黑水的筆。那老太太常從後門偷偷送給我母親魚肉。我還記得當年他們被兩手空空遣送返日本,與我母親道別時,兩眼淚汪汪的悽慘景象。以後輾轉傳來的消息,他們的船隻在海中碰到魚雷而沉沒。那時剛戰後,海中仍有很多未爆魚雷,情形混亂,也沒有人關心這種常發生的海難,他們最終也沒有回到日本本土。
我小學三年級時,日本戰敗,台灣被美英畫歸中華民國政府。我記得那時也沒會講國語的老師,他們都晚上到漢字補習私塾補習,白天給我們上課。我還記得課本叫漢文讀本,是嘉義蘭記書店所出版,第一本的課文是「人有二手,一手五指,指有節,能屈伸……。」用台語漢文發音。
有一天上學後,忽然全校停課,老師給我們紙張及色筆趕做青天白日國旗,並全校學唱歡迎國軍歌。歌詞因年代日久已不全記得,但我仍記得有「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六百萬民同快樂」等字句。台灣當時只有六百萬人口。我們為了迎接國軍進駐嘉義,全市動員準備一個大歡迎的隊伍。
過幾天,一個早上我們到達學校,馬上全校排隊,練唱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歌。各人手持一面手製國旗,列隊到達火車站,沿火車站到中央噴水池路邊,排長隊等待國軍的到達。我們小小的心靈裡,抱著滿腔熱血,等待打敗皇軍的英雄。我們私塾老師常跟我們講英勇國軍的故事,如空手入白刃,及大刀斬馬腿等故事。在我們心中,都認為我國軍,正如飛天鑽地之天兵天將,令皇軍聞風而葬膽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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