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牙祭
上世紀七○年代初,我在南洋中學讀高中,雖然條件艱苦,物資短缺,很多生活日用品要憑票供應,但也有經濟條件好些的同學,偶爾會邀上兩三好友到學校附近小街上的飯店去打牙祭。更多時候,是一個人在晚自習時,悄悄溜到小街上吃「小麵」。
小街上有好幾家飯店,人氣最旺的是街南門朝丁字路口那家。店前有條小立磚鋪的馬路,朝西走到底是供銷社農用日雜門市,農藥、化肥、農機具,以及缸呀、壇子、盆盆罐罐都在這裡售賣。門口的小街往北走到底,是人來人往的糧庫。
飯店是青磚黛瓦的二層小樓,店面木門板可以拆卸,廳堂寬敞,有六張方木桌,四周圍著長木凳,桌子上有筷籠、醋瓶、醬油瓶。東北角靠牆有帶扶手的木樓梯上去,人走在上面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上面是幾個小包廂。
廚房在東南角裡面,西南角臨街窗旁邊是面朝廳堂的大櫃台,櫃台後有落地酒櫃。晚上來打牙祭的人不少,大都是來吃物美價廉的麵條。
進了店裡,我快速掃視店堂,沒有發現熟悉的身影。於是,美滋滋地來到木櫃台,將早準備好的三兩糧票和一張「角票」遞給營業員買「麵籌」。
「麵籌」是食指大小的竹片,每天被人拿來摸去的緣故,表面呈半透明狀的包漿,摞在手裡滑溜如玉,像是聆聽遙遠的童話。「麵籌」正面寫有紅漆的「大麵」、「小麵」。「大麵」半斤,「小麵」三兩。「大麵」是大碗裝,「小麵」拿小碗盛。「大麵」二角錢一碗,「小麵」一角錢一碗。
買了「麵籌」,我在角落裡的桌位坐下。一會兒,穿白圍裙的跑堂飄然而至,他手裡的托盤舉到齊肩,裡面放著熱氣裊裊的麵碗。輕輕放下托盤,將麵碗送到我的面前,順手收過「麵籌」,點頭而退。
如果是幾個鐵桿小聚,除了要碗小麵,再來碟花生米,切盤豬頭肉,那就是當下超五星級酒店的請客待遇了。可囊中羞澀,我只能偷偷獨享。
跑堂的走後,我湊近碗口,聞一聞熱氣騰騰的麵香,不自不覺地閉上雙眼,用勁吸了一口,再湊湊鼻子。多日不沾葷腥,突然見到大魚大肉般的那份享受,無以名狀。
盛麵用的是青花瓷小敝碗,潔白通透,碗裡口描有細細的單線藍邊,米白的麵條饃頭般露在湯水之上,湯面漂著黃燦燦的豬油花兒,十幾顆米粒大小的青蒜花恰到好處地灑在上面。那番點綴,如美美的畫兒,讓人不忍下筷。
把小巧的醬油瓶子輕輕拖到面前,舀一小調羹,在麵頭細細淋上兩圈,再用筷子翻撥幾下,頓覺麵條柔順,質感絲滑。輕輕吹開微燙的熱氣,湊近碗邊抿口湯汁,鮮美濃郁的味道經過喉嚨下肚,一下子讓口腔津潤舒暢起來,那早已欲滴的垂涎立馬了無蹤影。
此刻,饑腸轆轆已無法抵擋眼前的誘惑,再也沒有心思去靜心欣賞,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那百十根麵條如風捲殘雲般下了肚。
最後,雙手捧起小敝碗,將湯水喝下去,再把它舉到半空,等到最後一滴湯汁落到上仰的喉嚨裡,這才依依不捨放下碗。湊近看看,除了幾顆比芝麻還小的油星,半滴湯水不剩。
正要離桌,發現一截半寸長的麵條不偏不倚掉在桌縫裡,連忙用筷子夾,怎麼也夾不上來。於是,猛地一拍桌子,麵條跳出桌面,迅速用舌尖舔進嘴裡。
一抬頭,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對面--同班的王曄同學。原來,他也是偷偷來吃麵,互相居然都沒有發現,是我拍桌子把他給驚動了。一時間,四目相對,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尷尬之後,相視一笑,又都釋然:「你也來吃麵!」
我一抹嘴,飄飄然跨出店門。晚風吹在身上,心曠神怡,哼著曲兒從街上往回走。心裡的那份暢爽淋漓,腳下的那般輕盈,要是沒有食不果腹、饑不擇食的經歷,那是無法體會的。
獨享一碗陽春小麵,成為高中時代永遠抹不去的幸福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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