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阿貓

我的身邊不乏愛狗愛貓的朋友，我們的兒女更是愛寵物的一代，幾乎每一家都有視若己出的「毛孩子」，不論是狗還是貓，或者兩者都有。

我從小在台灣南部長大，家中人口眾多，父母為了養家餬口，天天從早忙到晚，哪有閒情逸致養寵物。有一天，老爸帶回來一隻野貓，說是養了可以抓老鼠，老媽一聽有實用價值，就留下牠了。幾個月過去，牠從來沒有履行任務，倒是有一天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隻小蛇當做玩具，玩得不亦樂乎。

牠正事不幹還引蛇入室，老媽一怒之下要把牠趕走，老爸不肯。有次趁老爸出差之際，老媽狠下心來，決定要先斬後奏，將牠驅逐出境，要求我當幫兇。把貓裝在麵粉袋中，上面用繩子綁住，我騎著腳踏車，走了一段路將牠遺棄在路邊的田野中，帶著罪惡感騎車回家了。

回到家不久，聽到腳邊傳來喵喵聲，赫然發現那隻貓居然回來了，莫非牠有千里眼，能夠辨識回家的路？或者有特異功能，知道自行鬆綁，一路追隨著我的腳踏車路線，安然返回。老媽和我相視苦笑一番，只好認了，讓牠留下，給牠養老送終。

念小學時，有一次被路上的惡犬追著跑，把我嚇死了，幸好路邊一名好心的大人及時伸出了援手，驅趕那隻狗。我心有餘悸，之後碰到沒有繫鏈條的狗，我就心不安。

有了孩子後，他們看到朋友家裡養貓養狗，好羨慕。我那時當職業婦女，工作家庭兩頭忙，每天累得自顧不暇。女兒一次告訴我：「媽，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終於得到最想要的聖誕禮物，你猜得到是什麼嗎？是一隻可愛的小狗。」我當時心有餘力不足，強忍住眼眶中打轉的眼淚。

後來熬到兒女們上高中，我終於為他們養隻狗。瑞吉體重五、六十磅，有德國牧羊犬的血統，全身披著發亮的黑毛，四隻腳掌是白色的，好一副烏雲蓋雪的長相。那時牠已經八歲了，是個端莊穩重的中年母狗，剛進來我家時十分害羞，後來逐漸適應，成了我們家的一分子。

有了瑞吉，每天餵牠狗食，下班後要遛狗，解決牠的大小便，順便自己也散步健身。孩子上大學後，養狗的責任全部落在我身上。

瑞吉很通人性，家中有人來時，牠能夠分清楚對待來人的禮貌等級。如果是我們的朋友來訪，牠搖著尾巴和我們一起開心歡迎客人；我們裝修房子時，工人進進出出，牠認為是侵入者，總是狂吠不停，保護主權。牠知道誰最愛牠，那時兒子住在家中，與牠最親近。

記得有一個感恩節，我家請客，女兒和男朋友帶著一隻在外面撿到的流浪狗在我家過節，她男朋友要收養這隻狗。那隻流浪狗在我家大搖大擺，橫衝直闖，一副見過世面的派頭，像是闖蕩過江湖小流氓。牠的到來把我家的瑞吉嚇得魂不附體，羞怯地躲在一個角落，我們企圖給牠撫慰打氣，鼓勵牠拿出主人的氣勢來，但是沒有用。

那天兒子要加班，到了下午才回家，瑞吉見到牠的後台老闆回來，如獲救星，一掃先前萎靡不振的衰相，立刻脫胎換骨，精神抖擻，抬頭挺胸，亦步亦趨跟在兒子後面，還不時的對著那隻流浪狗神氣活現地吼叫著，終於吐一口怨氣了。我見識到「狗仗人勢」的真實版。

一次兒子遛狗，經過對面鄰居門前，他家的比特犬雖然身軀不大，但是極具攻擊性，牠跑出的前院，一口咬住我兒子的腿，兒子的牛仔褲被咬破了，瑞吉立刻衝上去與比特犬一陣廝殺。後來得知鄰居趁著復活節假期全家出去度假，留下比特犬托隔壁的青少年照顧，那名青少年沒有經驗，放比特犬到前院小便，沒有拴上鏈條。這短小精幹的小狗血氣方剛，見到有人經過牠家，便奮不顧身地猛烈攻擊。

瑞吉雖然體型較大，但是已是中年遲暮，那隻比特犬正值壯年，勇猛又靈活，瑞吉哪裡是牠的對手？輸贏立見分曉，我兒子打電話叫警察來，才將比特犬制伏。瑞吉氣喘吁吁負傷而歸，前面大腿上一個銅板大小的傷口，見血又見骨。瑞吉護主心切的勇敢行為令我們感動又心疼，但牠從此一蹶不振元氣大傷。

我們出門時，必須送瑞吉去寵物旅館，牠都顯得憂傷又沮喪，垂頭喪氣，以為被我們遺棄了，我們於心不忍。有次去旅行三個禮拜，委託媳婦來家中住幾天照顧瑞吉，過了兩個星期，媳婦打電話告訴我們瑞吉不吃不喝，神情落寞，無精打采，大概來日無多了。我們遠在天邊，沒有辦法，只能流著眼淚遙遙哀悼。等待我們返回家後，發現瑞吉仍然健在，牠跟媳婦不熟，非常想念主人，所以悶悶不樂，毫無生氣，半死不活的憔悴模樣，讓我們啼笑皆非，虛驚一場。

瑞吉平平安安又跟我們過了幾年，後來牠愈來愈顯老態龍鍾。首先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本來一天最期待我們帶牠出去，會興奮地搖尾巴，伸出脖子套上狗鏈，準備享受「遛狗時光」；如今牠不再如此期待，出門遛達不感興趣，又行動遲緩，胃口不好，大小便失禁。牠已經活了十六年，在狗族中算是高壽了，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餘光一絲絲地減弱，終於完全熄滅。牠閉上眼睛，永遠離開我們了。我的心情沉重，除了失去瑞吉的哀傷，也感慨從動物身上看到人生的興盛衰亡、悲歡離合，是誰都逃不過的自然法則。

瑞吉走了之後，兒子女兒都勸我再養寵物，給我做伴，但是我告訴他們：瑞吉是我第一隻（以前那隻野貓不算）也是最後一隻寵物，人到老年一切從簡了。

以前瑞吉在世時，我立下家規，限制牠在家裡的活動空間，不准到我們的臥室裡。但是女兒家的狗兒子地位崇高，與她同眠共枕，她來拜訪我家時，把她的狗兒子一起帶來，登堂入室和她一起上床睡覺，我敢怒不敢言。假如我搬出以前的「治狗格言」訓斥一番，女兒一定不高興，以後不來看望我了，後果嚴重不堪設想。我還是「愛屋及烏，愛女及犬」、「識時務為俊傑」，做個高瞻遠矚、與時俱進的老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