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識世報
初識世界日報,是在四十多年前。那時我在州立大學圖書館擔任購書部主任,學校擴充改革,首次接收了十幾位來美國讀研究院的台灣學生。學校雖然有新學生顧問,但老美們對中國的文化歷史大都不甚了解言語交流也有困難,所以無奈抓了我這個會說流利國語的「美藉華人」,暫時充任指導顧問。我對於這幇助自己同胞的任務,當然是義不容辭。
這些年輕人都大多數是先從台灣大學本科畢業,然後長途跋涉,通過無數次的考試,才被美國大學接納。他們雖有助學金,免交學費,但環境依舊艱苦,多數學生帶來的經費都極有限,政府又不准校外打工,他們的生活只能靠在學校各部門打零工的菲薄工資來維持。而且他們英文也不好,看書寫筆記都要大查字典,所以經常在圖書館坐到深夜。
我很佩服他們奮鬥的精神勇氣,有時也招待他們到中國飯館吃一頓好飯,介紹他們到學生活動中心看一場電影。這樣過了一個學期,他們對環境漸漸適應,也開始有些別的活動。
記得第二學年開學不久,幾個跟我較熟的學生要求圖書館訂中文報。他們說紐約時報的英文太艱深,看不大懂,大陸領事館寄來的報紙又都是滿篇政治,枯燥無味,因此希望圖書館能訂一份圖文並荗、有時事新聞又有文娛報導的中文報。他們向我推薦世界日報,我雖然很少有時間看報,但也聽過很多人稱讚世報,於是就替他們訂了一份。
報紙寄來後,匆匆翻閲了一下,覺得篇幅多,內容也豐富,遠非有些中文報紙只有薄薄的幾頁紙可比,但當時因為有學生在等著,我也沒有細看,就匆匆把報紙上架。這以後,世報就成了中國學生的搶手貨,連從大陸來懂得看繁體字的學生也都爭著要看。本來台灣和大陸學生在那時候並無來往,但世報卻成了他們共同的目標,彼此常常在閱書室排隊坐等。為了避免爭執,我自己又出錢另訂了一份報出借,這才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退休以後,因為身體不好,我很少出門,閒極無聊,就看些曲折的英國偵探小說來清醒頭腦。一天小區鄰居徐博士來借茶葉,他看見我茶几上的書,立刻皺眉,「你怎麼總看這些無聊的閒書?」他深不以為然。徐博士是大學亞裔研究系主任、中國文學史的教授,他是「國粹」,對現代歐美文化雖不排斥,但也並不欣賞。
「不然怎樣?這總比現在流行的什麼網路小說、穿越小說要有意思,那些書我可看不下去。」我不服地反問。「你應該看些有意義的書報,我介紹你看一份報紙,保證會增進你對中國文化歷史的認識,豐富充實你的人生。」「什麽報這樣偉大?」「世界日報。」世界日報?早已淡去的回憶忽然湧現。「你不信就試試!」
徐博士當晚就拿了幾份舊報給我試看。我記起中國學生爭看報的往事,好奇心起,晚上睡前就挑一份開始細讀。本來我只想先看一份,就足以催眠,可沒有想到一份看完,我又忍不住再看另一份、又另一份……直到全部看完,已經是半夜。詫異的先生到客廳查看催促,我才戀戀不捨地上床。
第二天一早,我就立即訂報。這以後報一送到,我總會在第一時間搶看,世界日報成了我一個不可分開的朋友,一個在無聊日子裡陪伴著我的最好夥伴。
世報是海外的中文大報之一,它的新聞報導範圍廣大,包羅萬象,值得細讀,但對那些你虞我詐的政壇風雲、暴力氾濫的社會新聞,我並沒有什麼興趣。世報最吸引我的是副刊,那裡很多多姿多彩而又真實動人的文章,讓我真正地認識了我的故國、我的故鄉、我的同胞。
我生在中國北方,但五歲時就因為戰亂而逃到海外定居。雖然在母親嚴格的教導督促下,我一直努力學習中文,長大以後我會書寫中文,會說流利的國語,在大學也選過中文課,但我對中國的認識,多數是從書本而來:膚淺,刻板,而不真實。直到細讀世報副刊的文章,我的觀感才大有改進。
副刊的專欄有好幾個,我最愛的是上下古今。從讀者親身經歷的描述,我欣賞到中國河山的靈秀:華山的嚴峻,泰山的日出,浩瀚的長江黃河……,這些都不是走馬看花的旅遊所能看到的風景。我也領略到不少大城小鎮的風釆:繁華上海的滄桑,煙雨江南的小鎮;西北千年古城的歷史,東北冰天雪地的酷寒。
而最重要的是從文章作者親身見證的經歷,我真正認識到上世紀的中國是怎樣的動亂不安,而我的同胞們不論經歷過多少次戰爭、鬥爭、革命,而親人離散,家庭破碎,但始終沒有向命運屈服。這些副刊的文章使我欣賞到故國河山的美好,讀到書本上沒有記載過的近代歷史,令我惋惜同情同胞們所受到的磨難,但也讓我深深敬佩他們的勇敢和堅強。
重讀世報經年,我雖然不能成為一個像徐教授那樣精研中國歷史文化的「國粹」,但也不再是一個對故國一知半解的「美藉華人」。我很感謝徐先生引導我重識世報,讓我能重新認識自幼就遠離了的故國家園,讓我能重新深深體會到自己對同根同源同胞的珍貴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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