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恩難忘

我的母親出生在河南省鄉下一個貧苦的家庭，從小過著半飢半飽的日子，在不到十一歲時其母病逝，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又是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分別不到八歲、五歲和三歲。外祖父因貧窮未能再娶，母親小小年紀就承擔了家庭主婦的責任，一日三餐，縫縫補補，忙家裡忙地裡，根本沒時間也沒錢讀書。她的小弟因營養不良生病無錢醫治，不幸在三歲剛過時夭折，幾個月內接連遭受喪母失弟，對當時仍是青少年的母親打擊極大，她在老年時與我聊天提起這些，仍難以抑制悲傷的淚水。

那個年代的貧窮是現在的人們無法想像的，人們普遍缺吃少穿，營養不良，生病了也沒地方去求治，就靠自癒。所以那時的人們生了孩子，根本不能指望全部存活，我的同齡人中，不少都是兄弟姊妹中僥倖活下來的那一個，我自己也不例外。

我的大姊比我年長八歲，其原因就是在我和大姊之間有另外兩個手足，都因戰亂、饑饉、逃難而生病夭折了，這給母親留下了無盡的痛苦。我有幸出生在和平穩定的戰後，從小白白胖胖，但卻在剛剛蹣跚學步時，突然高燒嘔吐，幾天不吃不喝不睜眼說胡話，醒來後兩條腿如同沒有骨頭一般軟塌塌，無法站立，只能躺在床上，身體愈來愈瘦，只剩皮包骨頭。

鄉下根本沒有醫生，母親求助無門，天天以淚洗面，因為看不到任何好轉的希望。好心的人都勸我母親把我扔了，哭一場就算了，日子還得過，留著個癱瘓在床的孩子是個拖累，哪天才是個頭，不如讓她早死早超生。而我母親不能接受，她認為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她都不會去走那個絕路。

也是我命不該絕，此時恰有江湖郎中路過，說白天可用蚯蚓油塗抹雙膝，隨乾隨抹，夜間可用蒸熟的紫杆蓖麻葉趁熱包裹膝蓋，持之以恆，三個月若見好或可活命。至於癱瘓與否，母親未問，郎中也未提。

救命要緊，有了方子，我母親便如法炮製，去溝渠邊挖來一罐罐蚯蚓，加水換水養一天一夜，待蚯蚓排出腹內泥土，撈出控乾，撒上白糖，加蓋悶上一段時間，蚯蚓便化為黏液，稱為蚯蚓油。當地人沒有種紫梗蓖麻，母親多次跑到幾里路遠的地方找到種植的人家，用雞蛋換回蓖麻葉給我熱敷治療。

如此這般，白天蚯蚓油，夜晚蓖麻葉，歷經數月。母親只要聽說一個方子，她都不辭千辛萬苦，砸鍋賣鐵也要盡心盡力給我治療，哪怕是一線希望，她都不放棄。

不知是那些土方子真的有作用，還是我自身機體的求生本能發揮了超強的自癒力，亦或是偉大的母愛感動了上蒼，我的病在母親日復一日精心照護下，漸漸有了好轉，我在兩歲半時又能扶著床邊站立了，接著又重新學會了慢慢走路。雖然我不似其他兒童那樣能跑會跳，爬高上低，萬幸的是我也沒有留下跛行或肢體癱瘓的後遺症。

到了青春期，隨著身體的生長發育，我的行動能力趕上了同齡人，人們從外表已經看不出我有任何異常了。在下放農村當知青時，我與其他人一樣早出晚歸幹農活，由於吃苦耐勞，還被譽為鐵姑娘。

回想自己的成長，母親不僅生了我，給了我第一次生命，又在我患病長期臥床，沒有生存希望的情況下，不拋棄，不放棄，千方百計對我關愛救治，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創造了母愛的奇蹟。

在我後來的生命旅程中，母親都毫無條件地支持我的選擇，讓我從下鄉知青回城時有選擇的情況下，未去當工人享受當時較好的福利待遇，而憑愛好去當小學教師；後又支持我放棄工作收入去大學深造，留校成為大學教師；不惑之年又放棄國內一切，來到國外讀學位，重新開始不同人生經歷。母親雖不識字卻有格局，只要子女好她便心滿意足。

母親已於二十年前仙逝，而今我也到了不惑之年，可每每想到母親，她的音容笑貌仍在我眼前，她對我無私的愛在我心中長存，母恩難忘，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