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買棺材(上)

我的小姨剛二十歲時，便演了一齣「一個年輕漂亮的弱女子隻身赴深山買棺材」的驚險曲折戲碼。這是怎麼回事呢？

外婆在文革期間一九六七年初去世時，小姨才十三歲。沒過很久，我的母親亦出嫁了，家裡只剩下外公和小姨兩人。外公那時已經六十多歲，年老體衰，沒有收入，兼為從舊時代過來的男子，雖然他一向對孩子們很慈愛，但卻不怎麼會做家務。小姨剛失去母親，便要承擔起主要的家務，比如挑水、做飯、洗衣服等等。父女倆一老一小，相依為命，靠幾個已經參加工作的女兒救濟，勉強維持著最基本的生活。

這樣過了兩三年，小姨初中畢業了。當時的市革命委員會一聲令下，所有應屆初中畢業生都必須上山下鄉，到農村勞動。小姨含淚告別老父，背著簡陋的行李，來到贛南山區，在設在一個被崇山峻嶺環繞的山凹中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裡，和同學一起開闢荒山，辛勤勞作，在蠻山野林間度過一年多的艱苦歲月。

一九七一年，江西革命委員會主席程世清搞了個「工業大發展、大招工」的運動，小姨幸運地被招工，進入崇義縣城供銷社做銷售員。

崇義是個偏僻的小山城，處於江西、湖南、廣東三省交界的連綿不絕的群山之中，山高林密，潭深溪湍，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曾是有名的土匪聚嘯之處，離贛州城有三百多里山路。明代大儒南贛巡撫王守仁為平息山民鬧事，曾屯防於此，逐漸形成集鎮；取名「崇義」，即「崇尚禮義」之意，希望用詩書禮義教化那些山野蠻民，距今已有六百多年歷史了。

到了崇義後，小姨工作認真，善於領悟，再加上她聰明伶俐，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她。不久她就被提拔，成為保管員兼開票員，從外地運來的重要物資，如手表、自行車、縫紉機，都由她經手開票，貨物才能從庫房裡提出來。因為有了些小權力，她認識了不少各個鄉鎮的採購員、營業員。

轉眼便是一九七四年。那年，外公七十一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自感來日無多，便開始準備後事。外公是老派人，對死亡並不忌諱，認為不過是轉生而已，但特別懼怕火葬，希望一具完屍，埋到一個名叫「水石坳」的山包上的羅家祖墳裡。

可當時是文革期間，破四舊已快十年，在贛州城裡，土葬是被政府嚴行禁止的。即便七年前，外婆突然去世時，也是被強令火化的。據說，看到四十多年朝夕相處的老伴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時，外公害怕得連哭都不會了，緊緊地拉住媽媽的手，渾身哆嗦。

外公製作了瓷像，準備好壽衣，就是下葬時要用的棺材，尚無著落。「實在不行，到時候你們姊妹就找幾塊門板一拼，把我放在裡面，只要能平平安安入土就行。」這樣的話語，他分別跟幾個女兒嘮叨過，算是遺願了。

小姨下鄉後，只要有順路車，她一定會回贛州來看望外公，所以，對外公的那個心思，她非常清楚，也上了心。恰好一個上堡公社的採購員來縣裡，想買一塊手表，小姨把倉庫裡的手表拿出來，熱情地讓他挑了一塊。末了，那個採購員答應幫她留意，在鄉下尋找棺木，「不過現在抓得緊，只有很偏遠的山坳裡才找得到，所以，得等上一陣子。」他說。

小姨一笑，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沒想到，過了個把月，他又跑來縣城，告訴小姨，在上堡公社的一個叫花溪村的地方，還真有一戶農民有副做好的棺木，因棺主--那個農人的老母親身體還康健，一年半載未必會嚥氣，但現又急需錢用，所以想把那副棺木出手。

小姨很高興。過兩天恰好是周日，她就帶上錢，搭車往上堡公社去。冬日裡天黑得早，沒多久，就看見一輪巨大的紅日，緩緩墜落到連綿起伏的山嶺後頭。司機把卡車停在一個設在山腰的招待所前，讓小姨在此借宿，明天再去花溪村。

如果說崇義是山區，上堡則是山區裡的山區了。那裡連稻田都修造在山丘上，層層相接，高立雲天，如今是有名的景點「上堡梯田」，不過在七○年代，上堡還只是個人煙稀少荒莽蕭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