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近來在媒體上常讀到「殺豬盤」的報導,這使我想起在越南時的親身經歷,雖然年代、環境、手法不同,騙子一樣是利用人心的弱點而達到目的。
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南越淪陷,同年六月,新政權把舊政權軍政人員關進勞改營,大哥一去三年,了無訊息。一天晚上,四舅父帶了一個陌生人來到家裡,氣急敗壞地告訴母親有大哥的消息。舅父說這陌生人和大哥是同在一個勞改營,因為他學習進步,管營給他一個星期假期回家探親,大哥拜託他來家裡報訊,他回營時會順便替我們帶些錢和衣物給大哥。
我們久被壓抑的情緒,因這人的到來,像洩洪般崩潰,大家涕泗縱橫。我急切問大哥被囚禁在什麼地方?他只回答大哥下個月也可回家探親,又說大哥和他睡上下舖,就像親兄弟一般,所以他還沒來得及回家就先來這裡。母親六神無主,四舅催促她:「我們別耽誤他的時間,快把錢和衣物給他吧。」我們急忙湊集各人身上所有的現金,從衣櫃裡拿出大哥幾套衣服,千恩萬謝、感激涕零地送他到巷口。
等走他後,我問舅父:「這個人怎麼跑到您家去?」「你哥哥入伍前不是在我家工作嗎?我住在市中心,你哥哥當然給他我的地址,容易找嘛。」「那人怎麼把大哥的名字Chi叫成Tri?而且,他一直在迴避我的問題。」舅父見我懷疑質問,有點不高興:「我吃晚飯的時候,他來敲門,問我是不是有親人在改造,我說我沒有,但我的外甥去了三年都沒消息。他又問你哥哥的名字,我告訴他,他說對了,就是你哥哥請他幫忙捎信的。」
我聽後心涼了半截,怪不得這人對大哥一無所知,原來所有的信息都是從舅父口中套出來的,事已如此,我再追問也沒用。
這人食髓知味,兩個月後又來了,家裡只有母親,母親不懂越語,對他說:「我請隔壁的熟人來翻譯。」那傢伙聽不懂,見母親跑出去,他趁機溜了。我回家後,母親懊惱地說:「早上那恩人又來了,我招呼不周到,他生氣走了。」我不敢再瞞母親:「什麼恩人?那是騙子!他不是說大哥上個月可回家探親嗎?他連大哥的名字都叫錯,還有,勞改營又不是宿舍,哪來上下舖?」
大哥從勞改營釋放回來後,被流放到越南中部一個無人煙的新經濟區。這時候碰巧排華風潮,新政權祭出華人繳金葉、獻財產就准坐船離開越南的政策。大哥中學時的美術老師有一條門路,剛好剩下三個名額,大哥一家順利搭上「天幸號」,來到菲律賓的難民營。
一個親戚知道後,告訴母親,他在永隆市也有一艘漁船可「出海」,問我們是否要參加?母親想,自己的至親當然可相信。於是,親戚天天上門,不外談一些和永隆公安來往的情況。當金葉得手後,親戚就再也不出現了。
二哥上他家問何時可開船,他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又敷衍說已接到永隆公安的批文,出海指日可待。我們很緊張,立即做出海的準備,辭去工作、變賣家中的東西,日子就這樣在忐忑中過去。
等了十個月,母親親自上門問他,他還是支吾其詞,最後找不到藉口可搪塞,竟然說:「回去準備吧,下星期就開船。」母親見他言詞閃爍,要二哥和三哥先到永隆一趟看個究竟。果不出所料,船塢裡所謂用來出海的「船」,只是一副「龍骨的雛形」。
越南不像美國,白天家家戶戶門口是打開的,而且區域公安嚴密監視,還定期登門調查戶口,如果我們真的聽親戚的話去永隆,當天晚上我們的房子一定被查封,戶口一定被除名。母親責問親戚為何騙我們差點變得無家可歸?他居然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金葉又不是我收的,你去問永隆公安局好了!」
當時南越各個沿海省份,徵收來的金葉必須上繳中央,地方政權為中飽私囊,每艘船都超載,這親戚更加離譜,連船都沒準備好。從上至下,他們都是變相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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