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裸婚到金婚

五十年前，當我們步入婚姻殿堂時，夫君正在攻讀博士學位，而我剛從英國護士學校畢業來到美國。在我們見面之前，已透過書信交流了兩年。最初介紹我們相識的，是來自溫州的一位資深長者，他與我們兩家都有友誼，或許是看到我們家庭背景和年齡的匹配，便善意地牽起了紅線。

起初，我對這份通信並沒有抱太大希望，當收到他的來信時，內心有些好奇與激動。他是聲名顯赫的哈佛大學物理系研究生，而我僅是英國的實習護士，我們的學術背景相差甚遠，我甚至有些自卑，覺得自己不配他。但或許是緣分，我鍾愛文學，而他從小就對詩文有著深厚的愛好。

我們首次見面是在波士頓機場，那時我們從未交換過照片，內心有些不安，就像小說中的情節，要在人海中尋找那個他，萬一找不到怎麼辦？幸運的是，當時在美國的中國人並不多，年齡相近的更是少之又少，我們並不難以識別彼此，甚至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的，很可能就在眼前。

當我們結婚時，兩人的積蓄僅有三百美元。我們倉促地結婚，主要是因為他已經申請到了綠卡，而我的旅遊簽證即將到期。儘管他還未取得博士學位，他的家人也反對這樣倉促的婚姻，但他心中早有打算，明年春天他將參加博士論文答辯，一切似乎都已準備就緒。

結婚是人生大事，但我們身邊無親朋好友相伴，也未曾計畫舉行盛大的婚禮，一是因為經濟條件所限，二是時間緊迫，三則是因為我們的傳統觀念相對淡薄。他十九歲便來美國求學，我也在同齡時赴英國醫院實習，我們都自認為理想主義者，屬於新時代的人，追求自己的夢想--他渴望在科學領域闖出一片天地，而我則希望在文學創作上有所作為，許多世俗的觀念與條文對我們而言，無非是累贅。因此，我們身在海外，省去了繁文縟節。雙方家長遠在他鄉，只需通知他們，便輕鬆地完成了這一人生大事。我們感到欣慰，完成了人生重要的一步，既未花費巨資也未浪費時間。

選擇冬至結婚並非偶然。冬至，是一年中晝短夜長的日子。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天是他寒假的第一天。當時他還是研究生，博士論文尚未完成，接下來的兩周是學校的聖誕和新年假期，平時忙於學業的他，只能趁假期從波士頓來到紐約。我們的計畫是前往紐約市政府登記結婚，領取結婚證書，以便我申請居留證。

這段一直不被外界看好的婚姻，沒有親友的見證與祝福，引起了不少人的擔憂，也有人在背後嘖嘖稱奇。記得那一個晚上，我們在紐約市的一間小旅館裡相擁，相互取暖，抵禦寒冷與黑暗，心中只有共同的理想，如火炬般照亮了我們的前路。

回首過去的五十年，彷彿走過了一段漫長的旅程。我們共同經歷了風風雨雨，跨越了高峰與低谷，現在居然已經順利迎來了我們的金婚紀念日。如同黃粱美夢，我們是否已實現了當初的人生理想？他的髮絲已斑白，而我亦如褪色的薔薇，我們在被窩中還記得當年的相愛與珍惜嗎？

何其有幸，五十載後，我倆仍攜手共行，相互扶持，共懷往昔。我實現當年志願，進修文學，得以揮筆從文，圓了年少夢想。他在哈佛取得物理博士，自一九七七年起於加州理工任教，轉眼近半世紀，致力科研，成績斐然，於講壇上盡心盡力。

這半世紀，生活安寧，感謝佛菩薩或神靈護佑。育有一子一女，均健康成長，如今皆成家立室，兩孫子女正歡樂成長中。感激之至，是他五十餘年來致力於科研教育，桃李滿門，培育了近五十名博士與博士後，其中十五人成為教授，繼續於學術領域發揚光大。他教誨細膩，對學子悉心指導，影響深遠。

今秋，他與學校達成協議，半退休仍留校研究。盼望未來，能遊覽世界名勝，享受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