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墩上的守望(下)

考上師範後，父親母親心疼我，很少讓我幹活，也就沒有再去河對岸山上打豬草了。我去了外地讀書，墩上應該沒有守望的身影了。

但是，每次放假或學期結束回到家中，母親總是和我說：「你爸知道你今天回來的，他說你在學校吃的伙食不好，早早就剁了肉，買了豬肝、豬心。他都去墩上看了幾次呢，看你坐的車來了沒有。」原來，我認為墩上沒有了守望的身影，沒想到這個守望的身影竟換成了父親。

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會讀書一直是他的驕傲。當我考上師範時，他多麼興奮呀！平時不苟言笑的他，竟也樂呵呵地和村裡人說上了：「解放快四十年啦，我伢崽是村裡第一個考出去的。」我去讀書後，一個學期難得回來兩次，家裡自然冷清了不少。想到將來我畢業後，不知會分到哪裡工作，他們老了難免孤寂，父親不由又有些難為。

有一次開學的頭一天晚上，我聽到父親在房裡嘆了口氣說：「伢崽明天又要去讀書了。伢崽會讀書好是好，就是我們老了後，家裡沒有人照料喔。」母親沒有回答他，父親好像是在和自己說的。父親雖然說得很輕，但落在我的心頭卻是那樣的沉重。

在農村裡要把一個孩子送讀出來，那是多麼的不容易呀！要不父親他們也不至於如此辛苦地勞作了。聽了父親這話，我在心底默默地說，將來參加工作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他們，千萬不能讓他們受孤寂。可是，父親沒有能等到這一天。

如今，父親成了墩上永遠的守望者。我師範畢業第二年，父親到縣城辦年貨，回來時出了車禍。沒想到父親竟是以這種突兀的方式離開我的，我記不清那次流了多少眼淚，除了傷心欲絕，還有些懵懂的我，彷佛頭上的天都塌下來了，心裡空蕩蕩的。

本來準備把父親安葬到後山的麻社裡，母親說麻社裡太遠，我在外工作，回家掃墓不方便，於是就將父親安葬在墩上。我想，假如父親泉下有知，他對母親的安排一定是非常滿意的。

這個地方離家近，周圍是他一生勞作的土地，在這裡，他不會感到太寂寞。這塊土地雖然貧瘠，但飽浸了他辛勤的汗水，長眠在這裡，父親會感到格外踏實和溫暖的。特別在這個小小的土墩上，他的孩子曾經無數次地守望他們回家。如今，父親就默默守望在這裡，當我帶著老婆孩子回家時，他一眼就可以看見我們了。對九泉之下的父親而言，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母親日漸衰老，但依然守在家中，她不願同我到單位上，說是不習慣。其實我知道，她是怕自己走了，父親一個人在墩上守望太寂寞了。母親在父親的墳邊為自己做了一個生塋，希望將來和父親長眠在一起。是呀，我在單位上，回家照料得少，將來也只有她能陪著父親在這裡守望了。

回到家中，我經常到墩上看看父親的墳墓。墩上的地又荒掉了，母親常去除除草，上面倒也乾淨。父親走得突然，沒有留下一句話，但我知道父親是有很多話要和我說的。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父親墳前，想和父親說兩句貼心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或許我不用說，父親也知道我要說什麼的。父親用自己一生的心血，鋪就了兒子的前程，最後，他自己卻只能在這靜靜的土墩上孤獨地守望……。

河對岸開出的荒地都給了別人種，回過頭來，望一眼河對岸，在夕陽的餘暉裡，我彷佛又看到了父親母親那辛苦勞作的身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