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教過放牛班(上)
內弟是位拔尖的數學老師,上世紀六○年代,任教於台灣南部一明星省立高中。由於名聞杏壇,遂引起眾多補習班爭聘,及私立高中高職爭取,乃至一些家長也想請他做西賓。內弟最後選擇了一知名補習班,另一張私立工商高職夜間部的聘書,則是屈就的,其原因在於家岳。家岳是該校日間部的國文老師,而其校長在風聞他和內弟的父子關係後,於是和家岳洽談,並且開門見山以長期的聘書作為交換條件。
在這表面堂皇實具要脅性的不平等條約之下,內弟本已不爽,加上那頭一晚,教他大喊吃不消的課,決定辭職,但又礙於父親的飯碗,於是腦筋動到我頭上。我當時是個朝九晚五的小公務員,倒很適合這份兼差,為此,家岳便引領我們去見校長。雖然我的學歷也還可以,但校長就是婉拒,不過他仍拗不過內弟的抱怨和堅持,於是採取一個折衷的辦法,我後來謔之為掛羊頭賣狗肉,也就是,內弟掛名我教。
第一堂課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在校長陪同下進入教室,學生們在班長口令下行禮如儀,接著校長略為解釋更換老師的原因,但也不吝大加讚賞了我一番,說完跟我握一握手就離去。
而那班長,隨即就帶領全班同學向我來個聲如雷鳴的恭維:「老師好!」我雖感覺有幾分下馬威的意味,但仍客氣地點點頭回敬「謝謝」,不料引來一陣大笑,尤其前排一個女生更是搶著道:「老師,您怎麼這麼客氣呀?教我們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呢!」堂下緊跟著又是哄然。
雖是首次執教鞭,雖然前兩排都是女生,雖然他們調皮之勢洶洶,但我並不心虛膽怯,因為很有自信,況且自己從前也是個異類學生。我微微地笑了笑,清一清嗓子,轉而嚴肅地說:「好了,肅靜!我現在開始講課。」那想到,當我在黑板上正寫一條代數的公式時,後面卻亂哄哄起來。
轉身一看,不禁傻眼,這哪是教室,根本就是個茶館!那個揶揄我的小女生,竟然一針一線地在打毛衣;另個女生也不像話,豎著左掌,邊塗蔻丹邊噘著小嘴兒吹;還有一個面帶微笑,對著個小圓鏡子孤芳自賞。交頭接耳者,不計其數,丟紙團者,也不乏其人,更有個囂張的男生,在桌子上跳去蹦來。
我一時不由火氣來了,當即把黑板擦當作驚堂木,重重一拍道:「你們幹什麼?是不是想造反?」他們萬萬沒想到一個溫文儒雅的人竟有這一招,一驚之下,瞬間鴉雀無聲了。接著,我就拿那個戲弄我的女生開刀:「幹嘛在課堂上織毛衣?是不是急著送給你的那一位呀?」我話剛完,其他同學狂笑起來,羞得她滿臉通紅,速速收起毛線低下頭去;另兩女生,經我技巧地收拾,也都乖了。殺雞儆猴,其他學生都老實起來。
我於是抓住這個契機開講,過沒一會兒,只感覺是在對牛彈琴,因為堂下沒一個用心聽,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失魂落魄地東張西望。我見狀立即俏皮地來聲金雞報曉,一時逗得全班爆笑,但也因此而弄巧成拙。當我再度寫黑板時,竟然有根粉筆飛落在我的腳旁,隨之又是一片笑聲,我一回頭,堂下卻是若無其事的寂靜。
此時我再也無心講課了,於是不聲不響地在黑板上畫個大約我腦袋般大小的圓圈,接著步下講台,在中間過道五步處的地上,用粉筆畫條橫線,然後再回講台。他們不知我葫蘆裡賣什麼藥,個個目瞪口呆。為了吊他們胃口,我在講台上踱來踱去,直到自認胃口調足,方才開口:「那圓圈就好比我這顆腦袋,你們不是想玩飛鏢嗎?我陪你們玩。剛才向我丟粉筆的同學出來,我不處罰你,但我們來個單挑,各擲三次看誰贏?」
我話剛完,全體鼓掌,而且還真的有個流裡流氣的男生站起。我因是個箇中玩家,結果以三比零大獲全勝,而他則服服貼貼地向我認錯道歉,自此也就收斂多了。
半吊子的課結束之後,我才明白所面對的是一群太保太妹,如果以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教學,那是絕對行不通的,於是採用旁門左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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