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伊峽谷和石板畫

我小心翼翼地拿著一片剛到手的石板畫，正在猶豫不決該不該回頭，車子已經駛離謝伊峽谷國家紀念園區（Canyonde Chelly Nationa lMonument）。

謝伊峽谷國家紀念園區位於亞利桑那州東北部，占地八萬三千八百四十英畝，由東邊楚斯卡山脈的溪流切割而成，長久以來一直是納瓦霍（Navajo）族人的家園。西元一八六三年基特．卡森上校派部隊穿過峽谷，殺死二十三名納瓦霍人、抓獲二百隻羊、毀壞農作物，士氣低落的納瓦霍族人投降之後，遷移到新墨西哥州，謝伊峽谷因而保留原土著部落遺址；目前公園內大約有四十個納瓦霍家庭居住。

謝伊峽谷國家紀念園區成立於西元一九三一年四月一日，土地不屬於聯邦政府，完全由納瓦霍族部落信託基金所擁有，它是唯一一個以這種方式和國家公園管理局合作的單位。進入謝伊峽谷國家紀念園區不需門票，遊客下到指定的谷地遊覽要付費，且必須由公園管理員或納瓦霍族導遊陪同。

時間緊迫，我們只選擇南緣路線其中幾個景點。路口俯瞰景點（Junction Overlook）離服務中心甚近，有一堵矮磚牆圍繞的觀景台，谷地不深，可輕易地從谷底仰望，遠處的巨石縫裡隱藏廢墟，缺了雙筒望遠鏡或長焦鏡頭，等同睜眼瞎子，什麼也沒看見。

回頭只見樹蔭下坐著一個人，拿著筆在石頭上塗塗抹抹，磚牆邊擺著幾塊白漆石頭畫，幾部車的後備車廂鋪著由珠子和果核串成的琳瑯滿目飾物。我猜想，納瓦霍人的日常用度，部分來自天地之間。    

蜘蛛岩（SpiderRock）是一處俯瞰的景點，地質獨特，擁有從谷底被沖刷而升起高約七百五十英尺的兩座砂岩尖頂，因為造型特異，曾作為電視廣告場景，堪稱南緣路線的景點一絕。

從蜿蜒的步道出來，路邊樹下坐著一個高中年齡的大孩子，靦腆地和我們對視，默然不語。我一邊走一邊問：「這個時間應該在學校上課，他怎麼一個人跑出來玩？」有人回答我：「妳沒看見他的腳前，擺著幾片石板畫？」我真沒看見，這孩子讓我聯想到剛畢業初任教時，台灣山地鄉原住民的孩童。

我任教的學校地處偏鄉，當年低薪，沒能為缺繳營養午餐費用的孩子助上一臂之力，讓我一直深覺愧疚。一生打拚，到了這年紀稍具回饋的能力，決定幫一下那個大孩子。「我想給他二十元，讓他把石板畫留著賣給下一個遊客。」外子回答說：「妳這種做法，等同對待一個伸手要錢的遊民。」

我們已經走到停車場，想回頭買已太遲。放眼望去，兩、三部車輛皆掛著外州車牌，那大孩子也許是家人把他放在這兒，下午再來接走吧？這裡遊客稀疏，他可能一整天都沒能進帳，一路上只見他一人獨坐。後來查資料才知，蜘蛛岩景點禁止買賣。教育是翻身的契機，什麼原因讓這個年輕人沒辦法更上一層？真叫人為他深深惋惜。

回程再次經過路口俯瞰景點，幾片靠著矮磚牆擺設的石板畫，瞬間吸引我。賣畫的是一個精瘦黝黑的中年人，他迎向我們，仔細地介紹石板畫內容，包括白宮遺址、南緣北緣各處廢墟、納瓦霍族文物等。中年人一一解說，材質樸實的石板取自原野的砂岩，先以噴漆打底，再以油彩作畫，乳黃底色配墨黑勾勒主題。我不懂畫，全憑直覺觀賞，這些畫讓我愛釋不手。

匆匆挑了一塊，中年男子接過手，拿起墨筆註明：第一個廢墟、2023納瓦霍、NewtonM。這人叫紐頓，一副被山野埋沒的畫家架勢，他應該到城裡去，也許會有更光明的前程。

成交之後，我意猶未盡又挑了一塊，紐頓自動降價，我終究沒買，無關乎價錢，只擔心沒空間容納。可是車子一出大門，我的悔意就慢慢擴大，為什麼沒停下匆忙的腳步，好好地跟他聊天？為什麼沒邀他合照？

旅行中瞬間的決定總令人後悔。回到家裡，我買了個小架子擺放石板畫，恨自己沒把那六、七片畫作一併帶走；它們各自蘊藏生命，是紐頓的靈魂投射，更勝一路的風景圖貼和紀念衣物。無論如何，我一定能在家裡為那些石板畫挪出空位擺設。我知道我不會再去，和紐頓只是擦身而過的萍水相逢，看著板畫，依稀再見紐頓的身影，或許他屬於山野，那裡讓他自由自在。